[百姓生活]我的六叔[复制链接]

六叔长得干瘦且黑不溜秋，往人前一站就仿佛是一条挂在屋檐下风巴的乌鱼干。可他只要一沾到水就活络得像条泥鳅，水是他的血液，河是他的地盘，他就是一只水獭投胎。 g7}Gip}.>  
     六叔的村是个水乡，蜿蜒的河道玉带般绕村缠了一圈。河里的水通着外面的世界，六叔却从来没离开过这条河。 sqEI4~514  
      六叔一晃老了，皱巴巴的额头黑得发亮。他起床前总爱坐在床上抽完一支烟，然后才咳着嗽扛着竹篙，拎着网袋水桶顶着星星往河边码头走去。 MLw7}[  
      他是村上第一个起早的人，村里人听到巷上走路的脚步声和一路的咳嗽声，就知道是六叔又起早到到河里倒地笼去了。 0 HGM4[)=  
       六叔从小喜欢摸鱼捉虾，撑条小船整天游荡在村口的那条河里。至于天上也有银河，他一概不知，也一概不问。 R.jIl@p   
     六叔靠放在河道里的几十条地笼混日子，那地笼是个好东西，每条有二十米长，一节连一连就像乡下人逢年过节舞的一条龙，每节有个外大内小的口子，鱼虾误钻进去就不容易原路退回，只好顺着笼身游动着寻找出口，结果又游进了只进不出的笼稍，无可奈何只能束手待捉了。 sF!($k;!  
     第一条地笼还是二十几年前六叔请人上门做的，这新鲜的捕鱼工具真好，往河道里一拦，傻叽叽的鱼虾就钻了进去，有时运气好也能爬进螃蟹甲鱼，时间长了还有螺丝沿进去。 0h#lJS*  
     这地笼简直就是棵摇钱树，鱼虾变了钱，螺丝敲碎喂鸭，下的鸭蛋质量特好，鸭粪又成了沃地的好肥料，地上种出的菜味道又特鲜，这蛋和菜一上小菜场就被抢购精光。 _ky,;9G]  
     地笼的收入不但是活色色的现金，而且是天天红。六叔慢慢学会了做地笼，河道里成了天罗地网。 5]KW^sL  
    六叔五十岁才成家，女人带着十几岁的儿子进了他家低矮的屋，从此六叔脸上绽放了笑容。 |^:cG4e  
       那女人吃过苦，是个精打细算过日子的人。六叔地笼里捉到的东西总是她去街卖了，她对人说老头子老实，不是做生意的料。 c`J.Tm[_u  
     那女人小时候跟着父母养过鱼鹰，所以她会保证六叔每天有一包烟和二两酒。六叔知足了，也怕烦家务，知道女人的“竹篓”好，便乐得不管钱，只闷挣钱。 <sWprR  
     那女人虽说握着经济大权，可也舍不得乱用一分钱。儿子城里买房娶妻欠了一屁股帐，那房贷就像塞不满的无底洞。家里能帮一点是一点，只要积余到上千元钱，马上让儿“借”走了。 t2/#&J]  
     村里的老三羡慕六叔的“天天红”有收入，便也买了几条地笼挨着六叔地笼放下，六叔敢怒不敢言，因为老三是进过局子的人。 &+Z,hs9%  
      老三本是好吃懒做之人，崭新的地笼开始也捉了许多货，朝愁眉苦脸的六叔呲着牙。后来地笼布满了泥水青苔，网成了麻布，网眼都不见一个了，龙稍里慢慢一点货也不见了。老三朝六叔瞪着眼晴，吆喝道:“为啥你天天倒到货，我的不见货？是不是被你偷倒了？” 7mI:|G  
       六叔一哆嗦，瞥了老三的地笼一眼，咕了一句:“这笼要拿起洗晒了。”那声音小得就如水里野菱拔节声，要侧耳静听。 LPZF)@|`  
      老三把烟头狠狠往河里一吐:“老子天天要搓麻将，才没这闲功夫洗地笼呢？这样吧，我地笼也不倒了，整条河让给你，每天交我二十元钱。” V=R 3)GC  
      六叔一愣，见高大魁梧的老三把篙竹插在河里，像要一口吞了自己似的，胆怯起来:“你就别客、客气了，地笼还是大家放放捉捉吧！”说完迅速埋下头，分拣着刚倒到盆里的小鱼小虾。 P\yDa*m  
     “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老三把自己脚下的小船使劲晃了几下，一点篙上了岸。六叔的小船也随浪巅波起来，他没注意，一个趔趄差点滑下船头。 {P*pkc  
       六叔受了委曲，回家喝着闷酒，女人话不多，一天和他讲不了几句话，女人移步到六叔旁，帮他斟满了刚浅的酒，低声道:“明天是星期天，虾不用卖了，我上城一趟看看儿媳。” \|H!~)h$1  
       六叔点点头，没吱声，端起酒盅仰颈一口干了下去。 %eX{WgH  
       女人从没见他这样大口喝过酒，以为六叔舍不得，白了男人一眼，极不情愿地又帮着满上了酒盅。 zMj#KA1  
       六叔发着呆，叹了口大气。 'Y*E<6:  
       第二天早上，天下了浓霜，船上似下了一层白雪。西北风横扫着水面，冰冷的水拍打着船帮。 wW7eT~w  
      竹篙早裂了缝，六叔没舍得换，起水后的篙子淌出的水浸着上皲裂的手掌，虽贴满了橡皮胶受了水仍感刺痛。六叔知道养子就喜欢吃河虾，城里只有内塘虾卖，他希望今天地笼里能捉到七两八两。 _-q.Q^  
      这几天寒了，六叔喉咙老痒，他刚弯腰从水中摸起结笼稍的绳，就剧烈地咳了起来，他站直身子缓了缓气，当他又憋住气拎起了笼稍时愣住了，往日鼓鼓的笼稍突然空无一物，六叔心一惊。他撑着船转遍了整条河道里的地笼都如刚投入水中一般，连螺丝都不见一个，六叔心凉了。 <'qeXgi  
        小船靠码头时，六叔找到另一码头上停歇着的老三的小水泥船，船上湿漉漉的，六叔顿时明白了。他扛着篙，拿着空网袋敲开了老三家的门。 ![`Ay4AZ@a  
      “我女人要上城，昨晚说好要带虾子去的，今天我没捉到。” v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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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叔瞟了一下堂前水盆里跳跃着的虾，开门见山对老三低声道:“你今天的虾卖给我吧！”他一摸袋，有些惶恐地改口道:“身上没钱，虾借给我，明天我还你。” jr)1(**  
      老三唬着脸，低沉地吼道:“你到底什么意思？怀疑我倒你地笼里虾子，取讨来了?”两道眼光恶狠狠地把六叔盯得低下了头。 (!ZM{Js%  
       六叔脸憋得绯红，他陪笑抽出烟递给老三，嗫嚅着:“我这继父也不好当，要是今天没虾子带进城，肯定要误会我。实不相瞒，我还指望他替我养老送终呢？” Q\^O64geD  
       老三歪头点烟时睃了六叔一眼，见他不像编谎话，美滋滋吸了一口，很慷慨似踢踢脚盆，鼻孔里哼了一声:“大概一斤虾子，你拿去吧！明天一定要还我，我外孙女过来的。” S=5<^o^h3  
      六叔的眼晴就是称，他把虾子倒进网袋后，又掂了掂，明白只有七八两虾。他不动声色，笑着说着客气话退出了屋。 OVm\  
      女人从城里回家已不早了，见六叔就着中午自己简单做的一点剩菜喝着酒，她乐呵呵地从布袋里掏出一小袋兰花蚕豆，说是儿子特意带给他下酒的。 X &u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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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叔嘴咧了咧，倒了些碗里，手拈了一粒塞进嘴里轻轻一嚼，脆酥香甜。他又想到了老三，瞬间心情又不好了，他感觉自己就是老三嘴里的兰花豆。他又寻思着明天的虾还给老三后，该怎么和女人解释这件十分窝囊的事。 4" Cb/y3  
      这一夜，六叔碾转着睡不着。 "S8uoSF`>  
      女人问:“有心事？” vMA]j>>  
     六叔回道:“今早上发现地笼又被水老鼠咬了几个洞，恐怕明早还来捣乱。” wN@oYFoL  
     女人“哦”了一声，没当回事，又打起了呼噜。 hBS.a6u1'd  
      雄鸡鸣第一遍时，巷上又响起了咳嗽声。 'Q| M'5'  
      六叔地笼倒好，把鱼虾刚分开，码头上隐约看到有个人影在蹲着，烟头一明一暗地闪烁着。“狗东西，到已候着了！”六叔心里咒诅着咳嗽着。 =d".|k  
      “货多吗？”人影朝六叔喊了起来。 1pt%Kw*@j  
       “和昨天差不多”，六叔估计有七八两虾就脱口道。 pOGeruu?  
        船到码头，老三站起把小篮子递给了六叔，见六叔一只不剩全倒进了篮，鼻孔里又哼了一声:“只有七八两虾子吧！还有几两下次还我吧！”说完头也不问拔腿走了。 v=0(~<7B  
       六叔朝着老三远去的背影狠狠呸了一口浓痰，又骂了声粗话。他站在码头愣了一会儿，猛把一只脚伸进了冰凉刺骨的河里。 GR&z,  
       回到家，女人已做好早饭，她吃饱等六叔回家去街上卖虾子。 6g|*`x{  
       六叔垂头丧气地把空网袋往门口一扔，又翘起湿漉漉的一只脚，苦笑道:“今天不小心一滑，袋里虾子全翻进水里了。还好，所幸今天笼稍被老鼠咬了几个大洞，只倒了三四两虾子，也不觉伤心。” 4lr(,nPRD  
       女人叹了口大气，只说这么不当心，掉进河里怎么办？倒没多埋怨，赶忙找换的鞋子去了。 _7H7 dV  
      晚饭后，六叔听到一个消息，顿时焉了下来。村里这条河实行河长负责制了，而河长就是老三。 I9/W;# *~  
    他盘算着明天赶快还上欠他的三两虾子。

等着还虾子 n!NS(.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