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奶奶把这几个想对她动歪脑筋的男人称作饿狗。她又怕我这个从城里来的人不理解什么叫饿狗,抬头一指远处一只夹着尾巴沿着墙壁边走边嗅着气味的黄狗解释道:“就像这只狗。”
我又被伍奶奶逗乐了,便打破沙锅——问(纹)到底:“伍奶奶,你可不可以讲讲饿狗与你纠缠的故事?”
伍奶奶朝我一翻眼睛,假装嗔怪道:“你呀,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调皮,真是三岁看到老哦。唉,这都是陈芝麻烂瘪壳的往事了,当笑话讲讲也没事,反正你也只是过客,不会在村里传开的,何况这死鬼也走了二十几年了,又没留下后代。”
伍奶奶叹了口大气后,笑眯眯地讲起了她与饿狗的故事。
“这饿狗呀生肖属狗,村上人都叫他阿狗,是个独眼龙。他一只眼睛是在罱河泥时不小心被竹稍戳瞎的。我也只是听别人这么说的,我嫁到这村上时他的眼睛已这样了。第一次见到他是我和丈夫新婚的这一天傍晚。哦,你可能不了解农村过去的风俗,原来农村人谁家结婚都会有人来闹新房。这闹新房真是火着好看难为主家,这批闹新房的人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他们会变着法子作弄刚进门的新娘子。”
一听到农村还有这个习俗,我眨巴着眼睛饶有兴趣地听下去。
“这闹新房的队伍里有个领头的,也叫桌头,说白了也就是嘴巴子最好的鬼王头。姑娘,你猜猜这天闹新房领头的是谁?就是阿狗这独眼龙呀!这阿狗是个老光棍,年龄比我丈夫大上五六岁,这一生一世只修到一个烂蚕嘴角硬。
我结婚是在腊月里,我记得草棚檐下的冰结棱有小孩的个子这般高。
冬天的太阳落得快,下午四点多钟时,闹新房的队伍还没到我家,准备看热闹的左邻右舍倒已先挤进了狭窄而低矮的屋。我真是大姑娘上轿——第一回,望着这么多陌生的脸对我指指点点真是惶恐万分,一想到闹新房的人不知还要想出什么妖蛾子对付我,真后悔结这个婚了。
我这心里正十五只吊桶七上八下时,就听到老远有一批人喊着好话朝我家走来,我悄悄透过窗户一看,妈呀,这支队伍大大小小足足有二十几个人。别看闹新房的才八个人,追着看热闹的拖鼻涕小孩倒跟了一大群。我细细一算,每个人发两颗喜糖的话,这一傍晚没有三斤糖打发不了这些人。唉!
新官郎,新娘子,今天我来闹新房。好!这声音闹得天上玉皇大帝都听得见,幸亏我家的大门是敞开着的,否则关得最紧也要被这声音震开来。诶,姑娘我开开玩笑,屋里已这么多人了,门哪里还关得上呢?
这支队伍走近了,我偷偷一看领头的人好生奇怪,再定睛一看,他原来是个独眼龙,当时我不知他就叫阿狗。阿狗跨进我家大门时,他无意地瞥了一下新房的窗户。我大吃一惊忙拉好窗帘,我担心他会不会同时也发现了我在窥视,心莫名地砰砰地狂跳了起来。我脑海里在急速运转着,我多次假设自己站在阿狗这位置看窗户,是否会发现窗户里面的窥视人?正当我心慌神乱时,这阿狗又喊了起来:
闹新房,闹新房,先进新房望一望。众人齐喊:好!
声音刚落,阿狗一行人不客气地推门进了我的新房。
我满脸绯红不敢抬头。
阿狗又亮起了嗓子:红烛灯光照洞房,我见新娘喜洋洋。好!
阿狗一步已走到我的面前,我已闻到了他身上久未洗澡的异味,我的头更低了。谁知他伸出粗糙的手一下子托起了我的下巴,他狞笑着,那只独眼发着让人发怵的光亮。
他大概见到了我一张略带愤慨的脸,便更兴奋了起来。
我劝慰着自己,这是闹新房,一切不但要忍着,而且要装出笑容,想到这里,我配合地抬起了头,挤出了一丝笑脸。
阿狗肯定认为自己胜利了,得意洋洋地朝四周看热闹的人扫了一遍,又喊了起来:闹新房闹新房,一肚生出两个状元郎。好!
我听了啼笑皆非,阿狗呀阿狗,你还真是满嘴跑火车的东西,不过,这好话我还真喜欢听。正当我准备继续听下去的时候,阿狗突然朝大家一挥手喊道:兄弟们,先吃饱喝足了再闹新房!
我的婆婆只顾散着喜糖,丈夫忙着敬烟,一时谁也没顾着帮我解围。在他们心中,大概闹新房早已空见司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