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黄和福
农村集体干农活总是“冬天干到冰结棱,夏天干到蚊子叮。”在炙热的太阳落山前,大家才陆续爬上田头,在水塘码头上争先恐后地把大腿的泥抹干净,然急急忙忙地往家赶。
村里的大巷小巷摆满了乘凉的竹床,全家团坐在竹床边的小桌子旁,喝着稀薄的多米糊粥,这种粥也就是把中午的剩饭锅巴加大半锅水烧滚,然后再倒入掺有一点点石碱的面粉糊用劲这么一搅,一锅粘稠的晚餐便做成。二三碗一下肚,把肚子撑得滚圆,只是连撒了几泡尿后,肚里又开始唱空城计了。
村里每家每户都养猪养羊养鸡养鸭,阴沟里臭气熏天,苍蝇蚊子嗡嗡乱飞。
趁着乘凉时村子里到处是裸着的肉体,蚊子都一窝蜂地冲向已疲劳了一天的人群。
人们点起了猪小肠似蚊香,可还是赶不走猖狂的蚊子,于是索性在上风点燃了一堆碎麦杆,然后再泼点水,让它这么煝着赶走蚊子。有的干脆做起了杀敌二千自损八千之事,把六六粉倒进碎麦杆里煝着,蚊子是不见了,只是全家被熏得眼浬鼻涕全流了出来。
星月下,吃过晚饭的人们摇着扇子终于有了歇气的辰光,大家一会儿谈古说今,一会聊张家长李家短。不过今晚聊的统一话题是歪角牛耕田包板心被游村的事。
村书记赵光荣吃过晚饭,光着膀子把自己关在闷热的屋里抽着闷烟。歪角牛被游村的事预先他根本不知道,都是路建国一手策划操办的,当他听说时早木已成舟,也就默认了。这路建国做事总爱出风头,平时赵光荣也总让着他,谁没年轻过呢?何况他又是公社派下来的,政治思想水平肯定比自己高。只是在这争分夺秒的大忙季节让歪角牛游了半天村,这事就办得不地道了。
赵光荣苦笑着摇了摇头,他感觉有点胸闷,便想出去透透气。门刚打开,农会兼贫协主席潘冬树的老婆急冲冲地闯了过来。
“菊花,你怎么来了?”赵光荣望着月色下一脸焦急的女儿诧异地问。
“赵书记呀,路建国找我家老潘去了,说要把歪角牛耕田包板心的事上报到公社,还要搞个什么批斗典型,还准备召开村民大会批斗歪角牛,还说歪角牛贴在墙上的红纸是搞迷信活动。这不是要把人搞死吗?赵书记呀,这件事你千万要压下来。”菊花一口气把事情讲完,已显得上气不接下气。
赵光荣眉头紧锁,他只说了一句:“我知道了,这件大事他俩还要经过我同意的吧?”
菊花刚离去不久,又有两个高大的身影敲开了赵光荣家的门。
赵光荣已套上了一件已发黄的汗背心,他边拨着煤油灯的灯芯边问:“无事不登三宝殿,两位领导披星戴月来找我有什么指示?”
潘冬树把一张写满毛笔字的红纸递给了赵光荣。
赵光荣瞥了一下红纸反面被了糨糊粘着的白石灰,不屑地反问:“这东西我穿着开裆裤时就看见过,有啥稀罕?”
“这是迷信活动!”潘冬树几乎是在咬牙切齿着说出了这几个字。
赵光荣“呵呵”一笑:“这玩艺我在十年前也写过,诶,还真的有点灵呢?”
潘冬树仍一脸严肃:“可这张红纸上的字是地主的土崽子写的,他,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路建国见赵光荣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忙说:“歪角牛不反搞迷信,而且还偷偷地耕田包板心,我看他是别有用心。”
赵光荣拖过一张长凳让俩人坐下,把红纸往油灯上一凑点燃了,这才不紧不慢地开了腔:“这红纸的事我们就不谈了,今晚就聊聊歪角牛耕田包板心的事,好吗?”
潘冬树吃了一个软钉子,眨巴着眼睛不作声了,他轻轻踢了一下外甥的脚,示意路建国大胆地讲一下。
“今天我去转田头,发现了歪角牛做了不可告人的事,工作组全体人员一致认为这是一种破坏农业生产的大事,所以立即采取了措施,勒令他游村,一则让他反省自己,二则警示其他的耕田者。”
赵光荣微微点了头,问:“你今天只看到了这耕地的过程,我看要知道结果才能盖棺而论。当然我现在不是肯定歪角牛耕田包板心,只是说这种做法是对还是错,等这田上了水耙田时才能证明。”
路建国一愣,他想不到赵光荣在歪角牛这二件事上都打了太极拳,他还想争辩几句,赵光荣又开了腔:“路组长,看你为集体忙得连大腿都没洗干净,我代表全村人真的要谢谢你。”
路建国低头翘脚一望:“赵书记过奖了,我最忙腿还是洗得干净的。”
“你再细细瞧瞧你的小腿肚。”赵光荣乐呵呵地提醒着。
路建国又重新把腿翘得高高的,侧着脸一瞅哑然失笑了,原来小腿肚后面真的还粘着黑泥。
赵光荣没跟着笑,他反而严肃了起来:“有些事,我们往往只看到事情的表面,而一时看不到事情的里面,这不仅需要我们要留有一定的时间,更要有一定的耐心。这样吧,歪角牛耕田包板心的事等我们明天一齐下田考察后再作决定吧!”
这头,三个人的碰头会总算形成了没结果的结果。路建国的满怀豪情就像一个汽球被人戳了个小孔,不知不觉地泄了气。
潘冬树心里虽愤愤不平,可一时也没办法,虽说自己是贫协主席,可村里的大小事还是赵光荣说了为算,要是自己和他针锋相对做事,说不定下届贫协主席就会被替换了,于是一声不吭地回了家。
菊花见丈夫回家垂头丧气的样子,也明白了几分,心放下了许多,她暗暗祈祷老天保佑自己这个苦命的儿子。
再说歪角牛被这么一折腾,气得晚饭都没吃一口,你一人跑到村东河边蹲着,任蚊子叮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