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别桥赶节场
三月半终于到了，正是别桥传统赶墟（赶节场，又叫走节，闯节）的日子，这个节日从什么时候就有？没有人讲得清楚。不过，附近七里八乡的老百姓，早已经准备好来赶集了。他们总爱把每年传统十来个节日之外的赶墟日，当成官府安排的节日。因为这一天，不仅能从集镇买回自己称心如意的农具、美食、衣料、孩子玩具等商品，还能见到许许多多的陌生人以及新鲜事。而更多的人，则是要趁赶集的机会，把自家的收入产出，拿出去变卖，换成一把把铜钱银子，也好谋划当年的生活。而年纪轻轻的姑娘小伙子，则往往想借助赶墟的机会，去碰运气、相亲甚至跟自己的心上人约会。
别桥自古是鱼米之乡，又靠近长荡湖，所以盛产鱼虾以及上好的稻米、棉花、蚕丝。本地人，多半是自给自足的农民以及渔民，农忙空闲的时候，就是种植蔬菜、搞一些家庭家禽家畜的养殖，以及芦苇、竹子的编织等等。街上最初也有一些小的手工作坊，比如说糕饼店、咸菜店、豆腐店、铁匠店、木匠店、竹匠店、灯烛店、小猪行等等，慢慢也有了当铺、药店、绸布庄、茶社，甚至茶馆酒肆旅店等等。总的来说，这里方圆几十里，是溧阳相对比较富庶的地区，本地老百姓总能找到填饱肚子甚至变来活钱的办法。
往年三月半，四乡八邻过来赶集的乡民，包括不远处的金坛、宜兴等县，都有人过来走节，有的就是借机走走亲戚，所以别桥集镇这一天往往能达到人山人海的地步；今年又多了溧阳各地来的团练的代表以及早早得到消息、过来看热闹的乡民，所以集镇一条不长的老街聚集了数以万计的乡民，比往年足足多了两三成，桥东桥西以及沿河的街道，特别是桥西石场一带以及高高窄窄的别桥木桥，到处都挤满了来赶集的乡民。
官府为了怕乡民太多，挤坏别桥大木桥，所以总会派兵丁把守桥的两头，不允许任何人在此停留，以免产生意外；而这次过来赶集的乡民，到有很多是乘船过来的，包括那些三三两两过来的各地团练的首领以及他们的随从。
杨邦义与县衙的一班人马、子女五虎、教头狄大海等，提前一天来到别桥马家村。等第二天早上点卯，却独单没有见着山前村的蒋瑞，而据史昌盛以及他儿子史子云说，蒋瑞一大早就跟石奚琴到了别桥，不过，估计这回儿已经返回家了。
原来，蒋瑞的母亲是一个会精打细算过日子的女人。她考虑今年儿子要成婚，于是就让蒋瑞趁三月半赶集的时间，到别桥小猪行抱一头金坛种的小猪回来，养到蒋瑞成婚的时候，估计办喜酒的猪肉就不要买了——北山区的人都知道金坛猪，这是一种好养、爱长膘的白色猪种，三四个月就能长一百多斤。
蒋瑞是一个孝子。本来，他是想去别桥看看别桥团练训练的，何况，两位师傅也希望自己去看看别桥团练；但禁不住母亲的央求，就约了石奚琴一大早来别桥，目标是抱一头猪仔回家，也算来了一趟别桥赶集了。团练那边有师傅史昌盛以及师兄史子云打点，还有陈雄师傅他们，他自己去不去练武现场，却无关紧要。
所以，蒋瑞石奚琴他俩天蒙蒙亮就从埭头出发，到了别桥，一点时间都不敢耽误，跑到小猪行，出钱抱了一头猪仔，吃了碗豆腐花油条加自己带来的红薯，就往回赶。蒋瑞母亲叮嘱过，这个小猪仔是非常金贵的东西，路上一点时间都不能耽搁。等杨邦义派人找他的时候，蒋瑞石奚琴俩抬着小猪仔，已经过了浪圩村，又快返回到埭头地面了。
这天，时间已经将近上午辰时，赶集的人，有许多都朝石场这边涌过来。看看各地的团练代表已经基本到齐，别桥的团练早已经准备就绪，各位来观摩的长老也都入座，杨邦义下令开始操练。
只见马战元在台上令旗一挥，别桥马家的二百多团练义士就在一片喊杀声中摆开阵型。马战元看似一介武夫，但却颇懂一些练兵的韬略，别桥团练在他的令旗挥动下，一会儿功夫，居然演绎了五六种战斗队形，而且，每个人尽管武器五花八门，却多半是类似长矛一样的器械，大家也都操练得十分认真。围观的群众第一次见到这么精彩的演武场景，不免报以一阵阵热烈的掌声。
依照马战元阮双喜的计划，今天上午的操练共有三场。第二场是对练。第三场是水上操练。因为别桥尽管是一个河网密布的地方，而他们临时征集来的战船埠头却在集镇南边、距离石场一箭之遥的中江北河边。所以，第二场自然安排的是武术对练。他们从自己的队伍中选出八个武功家底比较好的青年团练，各拿自己的兵器上场，而马战元与阮双喜也各拿自己的兵器下场对练。大家你来我往，十分投入，旁边的观众在此起彼伏呐喊，一时好不热闹！
杨家五虎都熟悉马战元、阮双喜他们俩成名的兵器，却没有见过他们对打，所以也来了兴趣！有两个已经摩拳擦掌，准备来场中跟他们再次切磋了！忽然，石场东北角的人群中一阵骚乱，一个拿刀的官兵不顾一切挤进人群、跑进场内，一边跑一边喊：“不好啦，不好啦，金兵打过来啦！”
在场的人，其实多数都知道金兵有一天会打过来，尤其是杨邦义以及赵总兵、陈雄他们这些官府的人，只是不知道金兵究竟从那个方向，何时能打过来。不过听那一个跑来的官兵这么一喊，大家却都慌了手脚，看热闹的人都一哄而散，四处逃命，而表演的团练义士们也都围拢过来，操起刀枪，围在主席台周围，四处张望。
还是杨邦义他们非常镇定。他们将那一个跑来报信的官兵带来问话，他说：“快，快，河里，河里，有金兵的十几条船，在追杀两条大龙湫船！”身经百战的赵总兵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纵身跳上一张八仙桌吗，大声喊：“大家不要乱。现在，大敌当前，我们不清楚敌情。所以，我宣布，所有的马步兵，立马跟本将前往别桥大桥准备御敌，有弓箭的多带弓箭；所有有船的人马，由陈巡检带队，立马去往北河边埠头，多准备刀枪弓箭，准备从水上迎接敌军；所有杨家五虎，请你们保护杨大人，跟随本将一齐出发！大家明白了吗？”
众人：“明白了！”
杨邦义也爬上八仙桌大声说：“我是县令杨邦义，这里的战斗需要全县所有团练的支持，所以，本官命令你们立马回去，马不停蹄去动员你们自己的团练，来别桥以及下一个地点埭头、溧阳城方向集合，参加保卫咱们家乡的战斗，不管你们能带多少人、什么时候赶到，都务必要过来，我杨邦义今天就是战死了，也要与你们一同死！”
众人：“得令！冲啊！杀啊！”
此时，石场上只剩下官兵以及别桥、杨家军两支团练，总数还不到三百人，来不及多想，陈雄带着阮双喜、羊鼻子小队，以及别桥刚刚成军的水军，还有自己带来的十几个水军士兵，急切跑向南边的北河埠头，那里有四五条刚刚可以参战的船，还有两条由杨国伟带领的羊鼻子船。而赵总兵则跟杨家五虎、狄大海、杨邦义骑马冲往东边，后边跟着马战元以及别桥的一部分团练，往别桥集镇中心的大木桥飞奔而去。
此时宋王娘乘坐的大龙湫船已勉强穿经过了别桥的木桥，看到岸上四散奔逃的乡民，船上的人更加不敢怠慢，而是拼命划船。后边的追兵船队，黑压压一片，也已经接近大桥。金兵他们一边呐喊，一边放箭，岸上有很多乡民被流矢射中倒地，老百姓更加惊慌，大家慌不择路，赶忙躲避，场面更加混乱。
率先冲到大桥边的赵总兵以及杨家五虎、狄大海，来不及下马和多想，张弓搭箭就往金兵的船上放箭，由于没有思想准备，而且金兵人多势众，所以，他们射过去的箭，并没有对金兵造成多少伤害！而船上的金兵，却是个个骁勇善战的弓箭手，而且，他们使用的是战船，船的两边都有挡箭的雉堞型构造，而金兵他们一旦朝岸上放箭，反而给岸上的人带来许多杀伤的危险。不过，由于金兵被迫迟滞了一阵，前边的大龙湫船，很快一个左转，拐进了北河东段，一直朝长荡湖方向逃去。
金兵的头目见状，立马下令停止射箭而是继续奋力追赶。就在此时，一支小船队从右侧边杀来，那就是陈雄领导的五六条小船，其中陈雄的船以及两条羊鼻子船冲在最前边，金兵一看，又被迫过来抵挡，这样一来二去，前边的大龙湫船已经开出去有二里水路左右了！
金兵头目再次下令：“放箭！”
金兵万箭齐发，陈雄他们船上早就备有挡箭牌，而其他的船就没有这么坚固的盾牌了，所以只能选择慢慢退却！而这样的船已经无法对金兵构成任何威胁；而且岸上的几十个人身上的箭矢很快就用完，跟着船呐喊，甚至抛掷砖头石块也无济于事。大家只好眼巴巴看着金兵的船，从漕河拐进北河东段，继续往东跟着大龙湫船追去！
杨邦义下令停止追击。只让马战元手下的人驾驶几条小船，不紧不慢，远远地跟着金兵的船队。杨国伟机智地说，我分派另一条羊鼻子船负责跟大家一起跟踪，我自己回去招村里的杨家军！杨邦义立马说：“正该如此！”杨国伟得令，立马划动羊鼻子船，朝南边的杨庄方向飞速而去。
杨邦义跟赵总兵、陈雄就在现场的河边商议，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
陈雄说：“估计大龙湫上有熟悉水路的人，最好的结局，是希望他们能在长荡湖把金兵甩掉；如果甩不掉，那埭头湖头村以及山前巡检寨就是他们的必经之路。咱们可以派马步军去那里等候，并施以援手。不，我们应该立刻先到湖头村。我们巡检寨离开湖头不远，报信及时的话，我们还有留守的近三十多个兵！我的船也先跟过去了。”
杨邦义：“你们两条船肯定不行。马战元、阮双喜，你们带领别桥的团练，都乘船跟陈巡检过去。还有，你们立马点燃你们准备的烟火，向四面八方传播金兵来犯的消息！”
马战元、阮双喜：“得令！”，他们立马招呼别桥其他的船只过来，点一下数，他们还有一百五十多个人！四条船。同时，又派人，飞马去土山这个别桥最高的地方、放烟火！
赵总兵说：“末将也立即启程，从陆路前往湖头村，最好能让我遇到召集起来的埭头团练。这个时间，末将的副手也会带兵过来了。城里的兵，人数虽然不多，但也不是吃干饭的。”
杨邦义：“不是最好，而是一定！我们附近能调动的团练，除了别桥的，就只有埭头，以及杨庄和上黄的，其他地方的赶过来，需要时间。赵将军此去一定会经过杨庄和埭头，希望你一方面能等到城里赶来的人马，另一方面能将这两处的团练动员过去，特别是杨庄杨国伟带领的羊鼻子水军！”
赵总兵：“末将知道了！”
杨邦义：“杨昭、杨玉、杨青听令。你们三个先跟着赵总兵出发。”
杨昭等：“知道了！”一行人立马出发。
杨邦义：“杨振，你负责先去山前巡检寨调兵，这是本官的官印！”
杨振：“得令！”杨振急急忙忙跃马扬鞭而去。
杨邦义：“杨伟何在？你从陆路去杨庄，如果发现他们已经出发，就立马回来埭头的湖头村！”
杨伟：“得令！”立马绝尘而去。
把身边所有的人都派出去，杨邦义这才想起，刚刚在别桥发生的这场遭遇恶战，还有不少死伤的兵士、团练以及老百姓需要安抚。好在别桥的老马、老何两个老人已经先一步帮助杨邦义想到了。所以等他跟张县尉、鲁师爷等匆匆忙忙回到刚才别桥河边的战场，却发现死伤的人员，都已经被马族长以及何长老带来的人，抬进刚才准备招待客人的临时饭厅，开始医治和收殓了。
……
不过半个时辰，大龙湫船经过土山之后，一个右转，拐进了前往埭头山前方向的湖汊。这条湖汊弯弯绕绕，却可以一直通向湖头村以及不远处的山前巡检寨。本以为可以在长荡湖的湖汊甩掉金兵的大龙湫，却发现后边的追兵越来越近了。
原来，长荡湖原本就是一个浅水湖，枯水季节，水深往往只有三四尺，即便是河道湖汊也不会超过一丈深，大龙湫船分量很重吃水很深，加之大家慌不择路，所以难免会搁浅。这样一来，金兵的小船就占了便宜。而尾随而来的陈巡检等人的船，又无法绕道，只能离开他们弓箭射不到的距离，慢慢跟着。
眼看已经到湖头村前的东西向的中河横港，那里已经是大河，水深肯定没有问题，但金兵已经近在咫尺。大龙湫上负责瞭望的士兵忽然报告说，船右边不远处出现一小队羊鼻子船，看不清多少人，但估计不会很多，但是，他们尚有两里路左右的距离；而后边的金兵却已经能看清楚他们的眉毛和胡子了。
半个时辰前在别桥发生的一场突如其来的战斗，虽然坚持不到一袋烟的功夫，对金兵的迟滞也没有起到太大作用，却让宋王娘以及她的卫队看到了一丝希望，一种力量。所以，当负责引路得官员请示她继续往东前进，还是从湖头村上岸？五十岁不到的宋王娘韦氏毫不犹豫地说：“从这里上岸！这个小小的溧阳县，看来可能是本宫的救命福地！”
最早的湖头村，原本是一块紧挨湖边的芦滩地，它三边临水，一边连结西边南的陆地，面积不到五十亩。卫队长安排宋王娘等人上岸的同时，就派行船的人继续将船摇向山前而去，他想用这一招将追兵引走，却没料到金兵并没有上当，而是紧跟着从湖头北边上岸，迅速将弹丸之地的湖头村团团围住！
不过，也就在金兵围困湖头村的同时，杨庄村的羊鼻子船队以及赵总兵、陈巡检带领的溧阳驻军已经从水陆三个方向反包围过来，同时，听到消息的埭头团练也在史昌盛父子带领下，陆续赶来，不过人马尽管有很多支，兵力却只有区区三四百多人，跟金兵一千多人的部队相比，实力实在太悬殊！
宋军的卫队长下定了拼死保卫宋王娘的决心，他让宋王娘躲在湖头村中间唯一的小祠堂里，把自己的队伍分成几份，分别把守在一个小祠堂的各个要害地方，金兵尽管人多势众，但兵器只有弓箭和弯刀，而且他们又想活捉里面的王室的人，所以投鼠忌器，一时半会儿无法攻下这个小小的祠堂。
一场真正的短兵相接的恶战就此展开！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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