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酒吃得正酣时,巷上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一嗓子沙哑的老妇站在十字路口骂起了山门。
国璋叔放下酒杯侧耳一听,听是大嘴老娘的嗓门。他朝大嘴尖尖嘴,嗔怪道:“好好的天气,你老娘这只母老虎又发什么神经病了?”
大嘴一脸尴尬,面色煞白,忙放入筷子追出门。不一会巷上没有了骂声,十分钟后大嘴讪笑着回来了。
“出了什么事?”汝林目光炯炯地盯着大嘴问。
“没什么事?她找不到我吃饭发火了,被我推回家了。”大嘴陪着笑道。
大柱紧紧咬了一下嘴唇,把刚坐下的大嘴一把拖到屋外,生气地问道:“我听到你娘骂村上有贼光天化地偷你家鸡了,你肯定捉鸡家里人不知晓,你娘以为被人偷走所以骂巷街了。”
“我捉鸡时老娘还在田里干活,我不是来不及对她讲吗?没事,我刚才已告诉了她。”大嘴信心满满地边剔着牙边解释着。
屋里,汝林见大柱拉着大嘴神色不安地出了门,知道这俩个家伙有什么事瞒着自己,便朝国璋使了个眼色,国璋心领神会,也悄悄地跟出门。
国璋躲在他俩身后一听,明白了原委,举起手就给大嘴一个脑搭子。他又冲着大柱吼道:“哎!你俩真是糊闹,做这种事不是打我脸吗?这一闹把我的铳瘫到脚后根了!”
话音刚落,汝林拎着母鸡跨出了门,朝大嘴瞪着眼睛,把母鸡往大嘴怀抱里一扔,怒斥道:“想不到你小子自家的鸡也偷呀!”
大嘴先面红耳赤,继又恼羞成怒地回道:“你一大把年纪怎能这样说话呢?我拿自家的鸡叫偷,那你睡你老婆也是强奸罗!”
汝林一听,火冒三丈,举起蒲扇般大的巴掌就要往大嘴脸上甩去。
说时迟,做时快,国璋忙伸手托开汝林舞在半空中的手掌,他手指着大嘴训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和长辈这样讲话,还有出息不?”
大柱一看事情乱成一锅粥了,一想大嘴帮自己做事落到这地步心里实在不是滋味。他把大嘴挡在身后,忙朝两个长辈抱拳道歉。
大嘴把一肚子气泄到了母鸡身上,他解开系鸡的布条,把鸡往半空中狠狠一抛,吼了一声:“老子还舍不得给你们吃呢?”
那母鸡扑着翅膀稳稳地着了地后,撒腿逃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大嘴见鸡跑得无影无踪了,只有几根鸡毛还在空中悠悠地飘着,鼻子里“哼”了一声,气呼呼地扭头就走了。
仨人望着大嘴的远走的背影谁也没吱声,愣了一会儿才都垂头丧气地鱼贯而入回到酒桌上。
大柱就像犯了错的小学生,心里七上八下,拘谨地坐在凳上双腿夹着铁紧。他猛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埋着头准备接受两位长辈的暴风骤雨的指责批评。
国璋突然“呵呵”地笑出了声,他给大家的酒杯满上,打趣道:“大嘴走了好,我们仨还好多喝一口酒。”他这这一笑,台上气氛就变得轻松了。
汝林端望着刚抬起了头的大柱,压着嗓门道:“你怎么交这种狐朋狗友?”
没等又惴惴不安的大柱回话,国璋又“呵呵”道:“俩人好着呢,夜里睏觉头靠头,热里(白天)同穿一条裤。”
大柱羞得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他猛站起身,把一杯酒一口咕噜了下去,然后猛抽了自己两下耳光。
这一举动把国璋和汝林惊呆了,于是,忙岔开话题。
大柱连打了几个酒嗝,大着舌头拍着宽阔壮实的胸膛,举着拳头凌在半空,结结巴巴道:“我大柱从哪里跌倒从哪里爬起来,我从今起要活出个人样了,决不自暴自弃。苍天在上,您俩作证!”
汝林被大柱一说也热血沸腾起来,他鼓励道:“你还年轻,奋斗的日子还长着呢?你是块好材料,只要自己不争气,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国璋忙紧跟着说道:“你汝林叔这么看好你,可千万别让他失望哦。”
大柱分明有七分醉意了,他一连朝俩人抱了十几个拳。
国璋见他踉踉跄跄,要拉大柱坐下。
大柱一摆手身子又一晃,忙双手撑着桌子,口齿不清地说道:“乘、乘我还没喝、喝醉,叔,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才坐、坐下来。”说完,大柱右手竖起了食指。
国璋莫名其妙,打劝地问:“什么条件啦?帮你找老婆?”
大柱摇摇头说:“我的条件很简单,就是分田时抓阉碰运气,这才最公平。我不要你照顾我分好、好田,我浑身是力气,山都能推倒,最懒的田也会被我种成好田。”大柱说着又竖起一个手指,接着又道:“你要是把好田先分、分给我,我心里不安。队里有的是烈属军属,有的家里少男人少劳力,就是好田也不该轮到照顾我呀。还有,如果真的先分给我了,别有用心的人会说我的闲话,会说我这种人到社会上变得吃香了。这、这不是教坏村风吗?”
汝林一听,站了起来,朝大柱翘起了大拇指......
大嘴家那只老母鸡有惊无险,逃回了家,大嘴的老娘十分诧异,先捉回了鸡屋。
大嘴骂骂咧咧地也回了家,把大门开得呯呯直响,他瞪了一眼娘,嚷道:“天天巷上骂山门,骂得家里快关门了。”
大嘴娘在外面虽凶,可在家就怕大嘴发火,这叫盐卤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她委曲地辩解道:“这孩子,你捉鸡的事和我一讲,我不没再吱声吗?这鸡飞回家了怎么怪我呢?要不,还是捉着送去?”
“覆水难收,覆水难收,你懂吗?你这叫天鸡一样一叫,我要被人笑话一世了!送、送送,谁稀罕你的一只鸡?”大嘴目露凶光,把门口一只塑料脚盆踢得乱翻乱转。
“要埋怨也要埋怨大柱呀,一回家就教唆你偷鸡。”大嘴娘把恨又迁怒到大柱身上,嗓子也高了起来。
大嘴本想嗔怪老娘冤枉大柱,可一想到吃酒时的情景,居然点头默认了。
大柱这次喝醉了,整整在家躺了二天才起床。他无聊地在村上转了一圈,见小店门口贴着通告,凑近围观的人群一看,原来是关于耕地家庭承包的事。
土生土长的农村人对耕地有着特殊的感情和依恋,就如鱼对水有着不可分割的情怀。听政策说土地承包权一包三十年不变,大家摩拳擦掌,都想耕耘好今后属于自己的地块,多打粮食先上交政府后,剩下的粮食能填饱全家的肚子。
有人见大柱也踮起脚尖聚精会神地看着通告,用异样的眼神睃了大柱一下,酸溜溜地说道:“大柱呀,你是有功之臣,队里的好田随你挑了。”“就是嘛,人不出门身不贵,大柱也算是我村上见过世面的人了,这点面子大家也应该给的。”另一个人阴阳怪气地一敲一搭着。
大柱一听这话不是滋味,心想:酒台上国璋叔讲的话怎么传得变了味?
他转身不由自主地踱到了国璋家,国璋和生产队会计正为如何确定劳力地和口粮地的划分和分配方案而商量着。
国璋见大柱突然闯了进来,忙招呼着坐下。他见大柱脸色不好,便内疚地说了一句:“酒不是好东西,今后还是少喝点好!”
“嗯”大柱应了一声,欲言而至,屁股刚搁到凳上又想站起来离开。
国璋呵呵一笑:“怎么,凳上插着针呀?”他放下写满队里男女老少姓名的纸,感叹道:“这分地的事也真该一碗水端平。好地劣地,远地近地该大家抽阄都分给一份才公平。”
“嗯”大柱答应了一声又想离身。国璋一把拉住他道:“别走,我还有事跟你说呢?这队里分田我要找个帮手量田拉皮尺,你这时间就做我的助手。”说完,国璋又把大柱拉到隔壁厨房里,耳语道:“妈的,我酒台上讲的话村主任也知道了,说有人上他这里告我的状了。”
“告什么状?”大柱不以为然地问。
“还是几年前河工上的事,说你被河工指挥部逮个正着的事是我一手制造出来的,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背。说这次分田我想公报私债,分块好田给你补偿一下。”国璋说到这里骂了声:“这小子呀,真会搞事。弄得村主任把我训了一顿,说分田是百年大计,千万别感情用事。”
“这大嘴真是大嘴,让我去打偏他的嘴。”大柱一火而起,怒目圆睁。
“多看《三国》。”国璋脸一沉,假装责怪道:“肚里放不住一句话,你再这火药脾气,我可要生气啦!”
“算啦,我酒台上也就是这么一说而巳,何况也被你拒绝了。大嘴呀,至多算捕风捉影,今后提防点就是了。”国璋说完又回到堂前忙去了。
厨房里只剩大柱傻站着发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