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角色》[复制链接]

楼层直达

青龙山土匪

关注Ta 发消息

大法师

发帖: 1796

金币: 7066

威望: 608

贡献值: 2534

银元: 1926

注册时间2014-04-15

楼主发表于: 2019-10-07 10:53 , 来自:江苏省常州市电信

     一个星期天的下午，我来到了“伽利略咖啡厅”，如约与一个叫“纠缠”的网友见面。
      “纠缠”，奇怪的名字，这个名字的含义，似乎表示他（她）的生活像一团乱麻似的找不出头绪，或者，他的内心在做着某种挣扎，一直无法解脱……
    这念头在我加他为QQ好友时，就产生了。
    我拿了一本“读者”杂志，准时到达了“伽利略”，在里头找了个较显眼点的位置坐了，要了一杯咖啡，只等着这位网友的到来。
    等了差不多一刻钟，本以为对方失约，正想喝完咖啡离开时，却从角落的一个包间里走出来一个年轻男人来，手里也拿着一本卷着的杂志，朝我这边走来。
    果然他就是“纠缠”本人。
    年轻人就坐在我的对面，显得既有些拘谨，却又不失文雅。他大约三十岁左右的年岁，中等个，头发一丝不乱地贴在脑瓜上，细眉单眼皮，瘦长脸蛋，面皮白净，一身帅气的休闲打扮。
    在ＱＱ上，他的头像是梵高的自画像，与他现实中的形象对比起来，感觉落差很大。
我们相互介绍后，又客套几句后，便直入主题。
    为了消除他的戒备，在了解了一些基本情况后，我便笑着向他解释道：“向你了解这些，只是为了更好的熟悉你，并非要窥探你的隐私，这你能理解的吧？”
      “我明白，但你为什么要做记录呢？”他的眼睛里却带着怀疑的神色。
    我笑着道：“我做这方面的研究，需要用一些资料来做支撑，你完全不必担心这个。”他有些敏感。我急忙引开他的思路，接着道，“你需要我帮你什么忙呢？或者说你有哪些方面的烦恼需要解决呢？”
    “我……”他避开了我的目光。
    他和其他的谈话对象一样，刚开始时，都有一种很自然的防御戒备心理，很显然，这是还没有建立起信任关系的原因。他的这种心理防御机制，从一开始我看见他时，就已经判断出了。此时让他消除对我的警惕和戒备，建立一种彼此信任关系，为下一步的良好沟通创造条件，很有必要，也是必须的。
    因而，我说道：“你有什么就说什么，就像和朋友聊天一样……这些，我们俩在QQ上已经交流过的。”
    他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道：“对……我知道。”
    “那咱就开始吧。”
    “我……”
    他还是很迟疑，也很拘谨，显然还是放不开。我根据以往的经验，在这种情况下，我只得进行诱导。同时却又冒出另一个想法：他学理工科出生，工作了这么多年，绝对接触过心理学，说不定，他在试探我也未可知。这样的事我不是没碰到过。
    于是，我笑道：“你是不是……不太善于表达自己。”
    他沉默着，用右手旋转着戴在左手中指上的白金戒指，用局促不安的眼神看了我一眼。
    我盯着他的眼睛，故意这么说，意图捕获他的反应。他的眼神很平和，似乎证明了我的猜测。
    “你是一直如此，还是后来才这样的呢？”我继续试探着问道。
    他终于说了一句较完整的话：“我原来并不这样……我自己也不知道从哪儿说起……”他伸出左手，拉了拉自己的左耳廓。
    这动作，似乎表明，他内心在矛盾着。
    “导致这种情况的原因，你自己分析过吗？”一般这样的人，因为自卑，所以行为语言相对谨慎，理性偏重一些，而内心又比较敏感，感性方面偏重一些。
    “我……”他似乎仍旧难以启齿。
    “是不是工作上、生活上有些纠结的事，或者是解不开的疙瘩……”
    “只是……觉得，自己做任何事都不太顺……”
    我忙笑道：“这很正常。生活本来就不容易，并不会一切都很顺利，你我都一样。你是不是过于忧虑了呢？”
    他低着头，看着面前的咖啡杯，又开始把弄着中指上的那枚戒指。却又道：“这我懂，可……别人都挺好的，到了我这儿，咋什么事都不顺呢？”
    他内心的那扇门，开了一条缝，透出一点光来。
    我不觉一阵欣喜，因为，他这样个性的人，是很难向陌生人吐露心声的，而我和他真正认识还没超过十五分钟。
    我笑着问道：“具体有哪些表现呢？你可以说说，哪怕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行。”
    “这……”他依旧有些迟疑了。
    我忙道：“你不用顾忌，有些小事也许也能说明问题。”
    “我……”他眼神有些闪烁，还是一副顾虑重重的样子。
    那扇门似乎又要合上了。显然他是个忧虑而自卑的人，一直严密封闭着自己。他善于隐藏自己的真实想法，对事物充满着悲观的念头，却又渴望成功，不甘失败。
    见他顾虑重重，我不免又有些懊恼，觉得自己有些操之过急了。
    我放下笔，浅尝了一口咖啡，道：“这咖啡味道不错，你也尝尝。”
    他听了我的话，端起咖啡杯，也轻呷了一口。
    他没对我说他所经历过的那些他认为很糟糕的事，可能在他看来那些事的确很难叙述，又或者是他受到了比较大的打击，而采取的回避。可见他十分重视细节，并很注重对方或者上司对自己的看法。
    我便不再逼他说出具体的某件事，只问道：“你业余时间都干些什么？”
    “我基本都是看看书，看看电影什么的。”
    “你一般喜欢看哪些类型的？”
    “很杂，什么类型的都看……只是不喜欢言情一类的。”
       “为什么？”
    “觉得写得很虚假，不符合现代人的现实情况。”
    “那么，你觉得现实中的是什么样的呢？”我有些好奇。
    “现实中的感情都是……功利性的，是利益化的……”
    “你觉得你的爱情是什么样的？”问过之后，我便有些后悔，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尖锐，并带有一定的刺激性。忙又道，“这只是个比方，你可以不用回答。”
    他动了动嘴唇，用似乎带有愠怒的眼神看了我一眼。
    我岔开话题道：“对自己目前的工作，你怎么看？”
    他道：“我的工作很琐碎，也很无聊，这么多年一直都那样，一点也没有改变。”
    “琐碎？”
    “对！我就是个碎催。”他的眼睛里冒出一团火来。
    “你觉得，自己做的都是没意义的小事，是吧？”
    “对！毫无意义！”他摇着头道。
    “具体是哪些事呢？举例说明一下。”
    “就是打水、泡茶、打扫、收发报纸，替人接送孩子老婆这些……反正都是‘碎催’才干的事，真正的工作上的事很少。”
    我道：“你还很年轻，觉得自己只能做最琐碎的小事，不被领导重视，前途非常暗淡，有挫败感，这很正常，有时候这些小事并不一定就像你说的那样，并一定就是坏事。”
    “做了这么多年的‘碎催’，你能受得了吗？”他忽然有些激动。
    “是啊。你工作也这么多年了……”我不得不表示赞同。
    “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事，脑子里也乱哄哄的……太压抑了！”他情绪也高昂起来，言语声却也不大。
    我似乎感觉出了他内心存在的问题，便继续问道：“在单位，同事关系怎么样？”
    “还行吧。”他有些不自信。
    我判断，他可能每天都带着负面情绪在工作。
    “你朋友多吗？或者说你有知心朋友吗？”
    他想了想，继而又斟酌着道：“我……有那么一两个。”
    “我是说那种可以深谈的朋友。”
    “很重要吗？”他忽然睁大了眼睛，看着我，反问我道。
    我只得答道：“当然，这并不会对一个人产生根本性的影响。”我没和他在这个问题上继续下去，便又问道：“你有几个兄弟姊妹？”
    “我是独生子。”
    “你父母是做什么的？”
    “我父亲是乡下的小学教师，母亲是农民。”
    “你结婚了，夫妻关系怎么样？”我指了指他戴在左手中指上的戒指问道。
    “应该也行吧……”他显得更加不自信了。
    我在笔记本上打了个小问号。
    “她认同你的感受吗？”
    “我……不知道……”
    “你和她没沟通过？”
    “我和她很少有这方面的交流。”
       “你是一名公务员，是很多人都羡慕的职业。”
    “刚考上公务员那会儿，我也是这么想的……可后来进了单位，发现和自己想象的完全不是一回事。”他的眼里发着异样的光芒。
    “很多人在你这个年岁的时候，也有过类似的经历，其实，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知道，但……不公平！”
    “怎么个不公平？”
    “我觉得自己就是个保洁员、服务员或勤务兵！”他愤懑着道。
    我笑了笑，道：“你觉得自己的能力完全能胜任更高级、更富挑战性的责任，对吗？”
    “当然！”他的眼睛里折射出自负的光芒。
    这才是真实的他！
    我不由得一惊，停顿了一下，才道：“孟子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一般单位在重用一个人之前，都会经过一段时间的历练，或者说是考验，领导会把重要的工作交给有能力的、自己放心的下属去办，我想……这个道理你肯定明白。说不定，你目前正处在这个阶段也未可知啊？”
    他冷笑了道：“这不可能，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你怎么知道的？”
    “和我一同进单位的两个人，他们的能力和水平完全不如我，可人家现在是科长、副科长了，而我还一直原地踏步……”他愤愤不平地道。
    他自卑，却又不甘于现状，同时也很自负，自我认识非常不足。他有理想，对“成功”有着与人们一致的看法，内心渴望获得展示自己的机会，并极度渴望成功，同时还存在着一定程度的妒忌与逆反心理。这些复杂的心理活动相互交织，才造就了他此时敏感、焦虑和失衡，甚至有些偏执的状态。
    这是一种常见的心理问题，个体无法客观地去接受、分析、处理自己现实中存在的问题，而把问题的矛盾和焦点归结于他人，这是很危险的一种心理状态。我必须尽快帮他分析现状、认识他自己，同时也要让他明白这些的重要性。
    我又问道：“你对单位领导怎么看？”
    “他们就是一帮官僚，高高在上，从不拿正眼瞧我，哪怕一眼都没有！”
    “那么，你对你的同事又怎么看？”
    他有些刻薄地说：“他们……有时候就是一群想怎么指使就怎么指使的绵羊，有时候象一群乱哄哄的苍蝇，有时候又是一群摇头摆尾的狗！”他的眼神里包含着鄙视。
    我不禁打了一个寒噤，才道：“你又是怎么评价你自己的呢？”
    他惊愕道：“我自己？”眼神忽然也有些慌乱和恐惧。
    “对！你自己。”
    “我……”他说话的声音很小，小到几乎听不见。
    “你有没有想过有些问题是自己的原因呢？”
    “是吗？不会的，怎么会是我自己的原因呢？”他手足无措地分辩道。
    我委婉地笑道：“有些事，未必与你想象中的一样……”
    他眼里冒着火星，很不服气地打断我道：“你不是我，也不在我们单位工作，你怎么知道事情的原委呢？”
    我不禁心里又一阵发慌，暗自后悔自己忽略了向他了解有关他的一两件事，以便从中找出能让他信服我的因素或者线索。忙尽量周全地解释道：“当然，你们单位的事可能也是事实。对你的工作、生活环境等的因素，我都一无所知，我只关心的，是你目前的状态……也许我说的也不一定完全准确，但从你目前的心理状态来看，你需要调整一下……”
    他忽然往椅背上一靠，再次打断我道：“你既然对我一无所知，你怎么知道，你判断的就是对的呢？为什么又要对我指手画脚的呢？”他的眼睛紧紧地盯住了我，眼睛里充满了怨气。
    我不由得全身一颤，从他的语气语调中，感觉出了他心底里的那股已燃烧起来的火焰。
    我立即意识到，原本的谈话格局不能被他无端地打破，必须马上转移他的注意力，把问题的焦点重新转移到他身上去。
    刚想开口，却又被他抢了先。他冷冷地问道：“你是心理医生吗？”
    我不免有些泄气，因为我至今还没有拿到心理学学位的证书，被他一下子戳中了要害。我有些发慌，为了掩饰自己的慌张，便假装出毫不在意的样子，避开他咄咄逼人的目光，漫不经心地端起桌上早已凉透了的咖啡，抿了一口，笑着答道：“这很重要吗？”
他却冷笑道：“我知道我有心理问题！如果你不是心理医生，你有什么资格帮助我！”他的话象一把锤子，在我的胸口狠狠地敲了一下。
    我不禁有些不快，对他道：“你的意思是说，我自作多情了，或者说，你完全不需要我的帮助喽？可是，是你自己主动找的我。”
    他冷笑道：“哼！是你在QQ上放言想要帮助需要帮助的人的。”
    我有些恼火，却只得掩饰着内心的不快，道：“既然你觉得我帮不到你，咱们可以结束这场无意义的谈话。”
    他依旧是那副冷冷的面容，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用逼迫的口吻道：“你是不是很有些好为人师？那种居高临下地教训人、感化人的感觉是不是很刺激？”他的眼睛里居然有了那种鄙视的光芒。
    在近距离的博弈中，我忽然被他的情绪感染了，也激动起来，对他道：“既然这样，那么，我就没必要和你继续在这浪费口舌了。”
    他忽然笑起来，笑得让人觉得厌恶。
    我按耐住心头的愤怒，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恶劣情绪，问他道：“你笑什么？很可笑吗？”
    我没料到，自己的情绪居然被他给左右了，这让我的感觉越来越糟糕，也越来越不自信起来。
    他冷笑着道：“你这样子，还能给别人帮助吗？我看，就现在，你自己就需要帮助！”
    我感觉自己在被他嘲笑和羞辱，却不能在他面前失了脸面，勉强笑道：“你说什么？你开什么玩笑！”我的笑容十分僵硬。
    他“哈哈哈”大笑起来。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来，摊在我的面前道：“你看看，这是什么？”
    我仔细看了，原来是一张“心理学硕士”的学业毕业证书。我忽觉全身又一阵发颤，一种莫名的恐惧袭上心头！
    我当时脑子里忽然有了一段时间的空白，机械地收起桌上的杂志和笔记本，拎了提包，转身便走，逃也似的出了“伽利略”咖啡厅。
    上车后，脑子里回想着他那蔑视的眼神，心里十分懊恼和沮丧。
    到了家，我便回想了整个过程，并为此自责不已。我完全没料到，在他面前，我的判断就出了大纰漏，对他的个性把握还很不到位，他的问题，远比我想象的要复杂得多，我完全没把握好谈话的节奏和方向，一开始在气势上，我就败给了他。同时我觉得，自己的内心还远没有那么强大。就目前而言，凭借自己的知识和阅历，根本帮不了他。况且，他只把我当成了他嘲讽和取乐的对象而已。
    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