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教师周文清清晨五点多,就到了镇上北关的“陈胖子”茶馆。此时,街道上还黑着,茶馆已经开了门。
老周进了门便问店主陈胖子道:“胖子,早饭好了没?”陈胖子这时候也是刚开门不久,正在整理屋子里的台凳。墙角的电炉子刚点火不久,还在发着“吱吱吱”的响声。
陈胖子见了他,忙笑道:“周老师,您来了。”说着朝后头的厨房喊了一句:“周老师来了!”
茶馆后头即是厨房,陈胖子的老婆桂芳正在忙着炸油条。桂芳听了,立即应答道:“唉!来了!”
老周找了个靠近厨房门口的位置坐了,等着桂芳把稀饭端过来。
不一会儿,桂芳从厨房里端了一个搪瓷方盘出来,盘子里放着一大碗稀饭,一个茶叶蛋,两根黄澄澄的脆油条和一小碟咸菜。她笑着于老周招呼道:“周老师,您早啊。”老周向她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
桂芳笑着把方盘放到桌上,把稀饭、油条、茶叶蛋、咸菜碟子一一放到老周面前,并十分关切地嘱咐道:“烫着呢,您慢着点。”
老周还是没搭话,摸出六个硬币,一个一个地放到桌面上。桂芳也不在意老周的冷淡,十分自然地收了六个硬币,才进厨房。老周从筷笼里抽出筷子,就着热气腾腾的稀饭,低头“呼呼啦啦”地喝了一口热稀饭汤,还很享受地咂了咂嘴。
老周扯了一截油条塞进嘴里,咀嚼着,忽然想起胖子的儿子奎安前一段时间在市里考公务员的事,便对正在整理桌椅的陈胖子问道:“胖子,你儿子取了没?”
胖子停了下来,用毛巾擦着一双胖大的手,憨笑道:“托您的福,总算是考上了。”眼睛里同时带着欣慰的神色。转而又大声对厨房的桂芳道:“今儿周老师的甭收,咱请客!”
老周没拒绝,笑道:“嗯!怪不得夫妻俩乐呵呵的!”桂芳从厨房出来,把六个硬币又一一放到老周的面前,站着那儿搓着双手,感激着道:“咱奎安就亏了周老师了!都是您当年教育有方哦!”
老周并不推辞,小心地收了硬币,端起大碗,低头沿着碗边又“呼呼啦啦”地唆了一大口热稀饭汤。放下碗筷,一边嚼着,一边把剩下的油条扯成一截截的小段,放进稀饭里,并用筷子又一一压进稀饭汤里,才用十分肯定口气说道:“奎安这孩子,打小我看着就和别的孩子不一般!只是可惜了……他可是博士的料!”
桂芳深有感悟地道:“是啊!在大学里,要是不贪玩就好了,不然……”眼圈一红,忽就有了几滴泪。继而却又很满足地道,“啥也不说了……现在总是有一个安稳的工作了。”
老周安慰道:“考个公务员也不算屈才,说不定将来是个大官呢。”他低头喝了一口稀饭,却话锋一转,意味深长地道,“不过,以后一定还得看紧点……这小子聪明、机灵,可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呢!”他说的话,让陈胖子夫妻愣了好半天,好一会儿才回过味来。
老周的这种吃法在镇上也很流行,牙口不太好的老人都这么吃,他也不例外。陈胖子家的油条,刚出锅的,炸得脆脆的,扯成一小段一小段,浸到稀饭汤里,泡软和了再吃,那简直就是镇上一等一的美味。他都吃了十几年了,就是放不下。
十月份的天气,六点半时,天也亮了。老周第三泡茶快喝完了的时候,茶馆里已坐满了人,屋内显得有些拥挤,也十分的喧闹嘈杂。陈胖子夫妻俩忙进忙出,脸上始终带着满足欣慰的微笑。
钱老鬼、顾发荣、田聋子,谢兔子先后都来了。他们用的早餐与老周的一样,也是稀饭泡油条。吃完后,便又和平时一样,老哥几个坐在了一起,喝茶、抽烟,有一句没一句地扯闲篇。
正聊着,见南关的老胡头牵着他外孙子“世豪”从桌子边经过。小世豪才三四岁,小手牵着一只粉红色的气球,头戴着一顶红色小帽,穿着粉黄色的外套,还穿着开裆裤,一双小脚上,套着一双红色的小鞋,鞋跟下发着红蓝绿三色的光,走动时还随着脚步发出“唧唧唧”的悦耳叫声。
老周问老胡头道:“唉?老胡,你咋把外孙子也带来了?”
老胡头住了步子,回身跟老哥几个点头打了招呼,又笑道:“他妈上夜班,还没回来。他外婆菜场上去了,家里没人。”
小世豪依偎在他外公的膝盖边,用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反复盯着几个正笑看着自己的老人,有些不知所措。似乎这几个皱皱巴巴的老脸上有很多让他感到不解的问题……
老胡头低头笑着对小世豪道:“世豪,快叫外公,这些都是外公。”小世豪却抿着小嘴躲到他膝盖后去了。
老胡头笑着对众人道:“这孩子,怕人。”众人笑着,并不介意。
田聋子笑着抢先道:“老胡,这里头的烟味这么重,你不怕把孩子给呛着了?!你们家老太婆又要咒死你喽!”
老胡头大声答道:“没人在家,他妈还没回来!”
由于环境太闹,田聋子本就听不清,他便偏着头凑近了大声问道:“你说啥?哪个回来了?”
老胡头大声纠正道:“不是,我说他妈不在家!”
聋子却又点头大声道:“哦!你儿子回来了!”
老胡头只得朝他摆了摆手,对众人笑骂道:“他个聋子,越发的聋了!越是听不见,越是耳朵长……”
聋子见老胡头有些不耐烦,便不再问,顾自抽烟喝茶。
谢秃子给老哥几个发了烟,却问老胡头道:“你昨儿咋没来?”
“昨儿家里有事呢。”
顾发荣问道:“听说你……女婿又上门了?”
谢秃子转脸问发荣道:“女婿?又有新女婿了?”
老胡头低了头,拉着躲在膝盖后头的外孙子的小手,苦笑着道:“还能有哪个?”
老周笑道:“好事啊!能再上门,说不定他俩就复婚了呢!”
秃子问道:“怎么说的?”
老胡头苦笑道:“能怎么说……啥也没说。”
众人听了,只都笑了笑。老胡头点了烟,又与老哥几个点了头,拉着小世豪上二楼去了。
发荣看着老胡头祖孙俩上楼的背影,深有感触地道:“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啊……”
老周道:“关键是这本经没法念。”众人听了,都沉默着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