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黄和福
木金家离小店不远,转过一条光滑石板铺的小巷便到了。
家里屋顶的烟囱已不再冒烟,香味却早已扑鼻而来。木金放下秀秀,摸了摸高耸而挺拔的鼻子,这鼻子是木金五官中最大的亮点,只是不知这鼻子长错了地方,还是这张脸选错了鼻子,陌生人一眼望去,总觉得这五官不像一家人,倒像一个欧亚组织。
木金其实很孝顺,只是臂长衣袖短,没有物质支撑的孝顺结果是很不完美的,大多会被给冠予一个“好嘴巴子”的称号,少数的干脆被人讲“好嘴巴子坏良心”,仿佛世界上所有的哑巴都该是巴黎圣母院那哑巴的化身,良心个个大大的好。
木金突然想起了老丈人江北佬,他一把拉住刚要奔进屋的秀秀,犹豫了几秒钟,吩咐道:“去把外公喊来吃饭。”
秀秀长得很乖巧,一双大眼睛扑闪了一下,笑着向外公家跑去。
木金的老丈人家住在村的西北处,四五分钟便能走到。这老丈人原是苏北人,后来流落到此村定居了下来,一直穷得叮当响,解放后被光荣地评为了雇农。阶级地位高了,但在村里还是一直挺不起胸,村里人大多不知他的大名,直唤他叫江北老。他把独生女许给木金一则因为春联之缘由,二则是为了使家庭真正融入这个村子。
江北佬见老婆子去了女儿家久不回来,料想她不回家吃饭了,骂骂咧咧着炒了半碗盐水蚕豆,斟了一小杯白酒,正准备开喝。
突然,一个人影一闪,大外孙女气喘吁吁冲了进来:“外公,外公,阿爹喊你到我家吃饭。”
江北老一愣,眼睛瞪着滚圆歪着脑袋问:“老母鸡煨了?”
“嗯!”秀秀狠狠地点了点头。
“真是捉到强盗连夜解。”他又骂骂咧咧起来,他收回目光又扫了扫破桌子,然后端起酒杯小心翼翼地把酒倒回了酒瓶,杯中酒太满,还是溢了几滴在桌子,江北老伸长脖子把酒吮了几下,咂咂嘴埋怨道:“喊吃饭么要早点喊。”他缓缓站起身,从碗里抓了一小把蚕头给秀秀,剩下的往袋里一倒,抱着秀秀往肩上一放,开心地喊了一声:“骑大马罗!”。
因为老丈人也要来喝酒,木金欠酒吃便有了充足的理由,他因花费钱而产生的犯罪感顿时烟消云散。
丈母娘见木金兴冲冲地拎着一瓶白酒进了屋,心里便来了气,这老母鸡是煨给生婆生的,你这男人凑什么热闹。心里这么想着嘴却闭着很紧,她使了个阴招,忙抓起锅里透着金黄的热气腾腾的整鸡,双手一用劲便把两只鸡腿撕了下来。她瞟了女婿一眼,对跟在屁股后面的老二老三丫头大声道:“这两只鸡腿谁也不要碰,是给你阿娘补身体吃的。”
这鸡本只有拳头这么大,两只腿一撕走,还只见一双骨瘦如柴的翅膀和一个毛绒绒的鸡头。但锅里汤很多,泛着油光,飘着香味。
鸡腿马上端到了木金老婆手上:“趁热吃,一餐吃光。”阿娘命令着女儿。
木金老婆苦一下:“我吃一只鸡腿就好了,另一只留着明天吃好了。”她心想,家里还有这么多张嘴呢,自己怎么吃得下两只鸡腿?
“女儿啊,你不心疼自己,还要心疼这婴儿,身体养不好,奶水就不够这细佬吮的。”正当丈母娘逼着女儿吃鸡腿时,老丈人也到了。
木金老婆看到阿爹突然来了,更不肯吃鸡腿了。
木金丈母娘见丈夫来了,没好气地说:“真是馋猫鼻头尖,你来干吗?”
木金见老丈人尴尬地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忙解释道:“是我请阿爹过来喝口酒的,阿爹呀,你快坐下。”
江北佬被老婆子这么一喷,如被浓霜打过的草,顿时蔫了下来。可他不敢反驳,不然这老婆子会骂他三天三夜。这女人平时干活喊腰酸背疼,可一骂起人来可是打了鸡血,这太阳升起骂到月亮升起,就像一只充满电的复读机,永不疲倦。江北佬早已领教过老婆子的厉害,所以一贯釆取我惹不起还躲不起的战略。
木金老婆推开阿娘的手,笑吟吟地下了床,在她待嫁在家时,她总是站在善良忠厚的阿爹一方,这多少好让强势的阿娘收敛些。
这世界上呀总是一物降一物,江北佬唯一可出气的人就是女婿木金了,因为没有他木金就没有这个热热闹闹的家。他端坐着等女婿把酒杯斟满了,沉着脸开了腔:“我说木金呀,别看我家这个母鸡小,可小头母鸡会下蛋,你急着宰了它干嘛呢?”说完用筷子把鸡肚扒开,嚷道:“你看看,里面还有葡萄一样一串小鸡蛋呢?”
木金朝妻子做了个鬼脸,吮了一小口酒忍住笑没吱声。
江北佬来了劲,还想讲下去,不料脑袋上被筷子轻轻敲了一下,他以为是那个外孙女在他身后淘气,便吼了一句:“谁没头没小的了?”便扭过身体张望。
这一望吓得他禁若寒蝉,原来是老婆子正怒目圆睁着盯着他,那双筷子高举在他的头顶随时都会又敲下来。
“这鸡现在不宰等你生了娃再宰?看你这吝惜鬼能做出什么样上路的事。你有本事别来吃呀?”老婆子咄咄逼人地骂着。
江北佬这才明白,原来这只母鸡是老婆子亲手宰的。他突然想起袋里还有盐水蚕豆,忙掏了出来搁在桌上,嬉皮笑脸道:“我是来喝酒的,又没讲来吃鸡的。”说完抓了一个蚕豆象篮球投篮似扔进了张开的大嘴。
木金忍不住笑出了声,想不到老丈人这么惧内,还幽默得象舞台上的小丑。
“笑什么?这鸡毛你褪的吧,看头上的毛还可扎一把鸡毛掸子。”江北老不问青红皂白,又冤枉上了女婿。
老婆子仔细一看,这鸡脖子连着头还真的留我不少小毛,看着让你起鸡皮圪塔。她说:“你们怕吃只好我来吃了。”说完右手伸出筷子摁住鸡的半个身体,左手抓着鸡脖子用力一旋一扽,那鸡立刻身首分离,大家眼巴巴地望着她三下五除二地云卷残云般把它吞进了肚里。
吃完,她抹了抹油晃晃的嘴唇,做出很委屈的样子说道:“这鸡毛还真的多,差点噎在喉咙口下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