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活了大半辈子的村子,三面环山一面临湖,村基北高南低,错落有致的民房坐北向南,村落显得非常向阳而富有灵气。
听老人说,先祖略知风水,辗转南北各地,偶遇此地山清水秀,便驻足建村安家。因整个村基正巧座落在龙脉之上,所以后代必将诞生一位能创建千秋伟业的枭雄。谁知天机泄露,某朝皇帝为江山万年,便命高人破风水毁龙脉。
于是,村中横空出世十八口深一丈五尺的水井,那官府命人夜以继日开凿的井正排列在龙脉之上,正似十八颗巨钉把整条盘龙死死钉住,那“龙"从此被打入了十八层地狱一般,再无翻身之日。
我和村民一样,只企盼吃饱穿暖,哪有这般非份的鸿鹄之志?对那口耳相传的听到的一笑了之,没一点扼腕惋惜之意,仿佛听的就是如八仙过海一般的神话故事。
我梦回的还是我少时的老村座落,三百多户人家挨家挨户挤在井字形巷相连的村子,那人间烟火气才叫十足。
近二千多人聚在一起生活,每个人的喜怒哀乐就象一幕幕人间悲喜剧每天都在发生着,每个人都可能不经意地就成了舞台上的角色,当然,更多的时候是台下交头接耳的观众。
最萦绕脑海的是我家老屋西门口的一条狭窄的铺满青石板的无名小巷。
这巷正在村的中间,南北走向,长约不足百米,巷两头连接的是东西走向的另二条主巷,南边的叫中巷,北边的叫前巷。
此巷两边是紧挨着低矮的老旧房屋,青砖黑瓦鳞次栉比。屋里的地平都是黝黑黝黑的泥土地,一进门的地方泥土如门钉似突兀着,过了一段时间就须用铁锹铲平。
这条巷上铺满着一块块首尾相连的青石板。这些约半平方米大小的长方形石板,都是先辈们为了建设美好的家园为了明天更好地生活,从村北边的獐山上就地取材开采石材,被挑选的石块经过榔敲刀凿后,再肩挑背杠而来的。在生产力极其落后的年代,可想而知,每块石板都浸透了先人的汗水,都聆听了先人的劳动号子。
世间的路是走出来的,更是铺出来的。
于是,这些铺了巷的石板的命运正如先祖的命运一样,注定一生一世都生活在最底层,无怨无悔地供人踩踏。
那一块块青石板经过数百年无数人的脚踩鞋磨,终于变得青石如镜光可鉴人。
儿时蒙懵,讲不出什么缘由,只知道莫名喜欢这由青石板铺的小巷,当然,同样喜欢这条巷的还有那些发小们。
小伙伴用细嫩的手抠下紧贴在老墙上有些发黄的石灰,在青石板上画下一个个方框,我们称之为“房子”,然后随手捡一块砖块就玩起了“跳房子”的游戏。玩多了,那些青石板的形状差异都了如指掌了。
夏天的巷最热闹,由于很窄的巷两边是密麻的房屋,骄阳与小巷总如浮掠影般擦身而过,倒是凉嗖嗖的穿堂风总一阵阵从巷间吹过。
午休时,巷上各家门口石礅上坐满了从田间劳作而归的汗流浃背的村人,中年妇人和男人一样,大大咧咧地赤膊摇扇。小孩围在大人脚边,就地往凉凉的石板上一坐,呆呆地望着珍珠般的汗滴从父母晒得黑里透红的脸上慢慢消逝。小狗伸着舌头,争宠地犬坐在主人对面摇动着尾巴,希望主人也能分享自己一点风凉。
小巷热闹了,有时也不一定是好事。村里有几个女人喜欢骂街,只要地上少棵菜,窝里少只鸡,就会站在十字路口朝着这条巷拍手跺脚乱咒一通。
巷上人虽然听着戳耳朵,可谁也不敢去应答她们,不是真怕,只是怕人家回一句话就能让你活活气死:“不是你做的,你多心啥?”
听的人窝着满肚火,只好学阿Q的精神胜利法,狠狠地在心里骂一句:“恶咒自人当。”然一傻笑便释然了。
后来,建新房的人家大多迁徙到村边,取了块宽敝的屋基定居了下来。而巷上留下的人家翻建房时也落得个独门独户的舒畅感。只是从此巷上少了喧闹声,这也好,骂街的人也不好意思再对着巷乱骂,因为巷上也就剩这几户人家,再乱骂就成了明骂了。
后来,村里集体办了水泥厂,村民买了拖拉机摩托车,那跟不上形势的青石板自然被淘汰,退出了千百年的舞台,零星散落各处后不见了身影。
巷,仍是这条巷,只不过浇上了坚硬而平坦的水泥路。
不过,小巷不知从何时开时变得愈发宁静,白天不再喧闹,也几乎看不到小屁孩们的身影。
晚上,枕畔再也听不到夜行人迈步在青石板上发出的清脆脚步声,就连蟋蟀声和小虫的鸣唱声也消声匿迹了……
那青石板的小巷,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