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宪笑而不语,等来人扫兴一走,就哼起了《空城计》:
我正在城楼观山景,
耳听得城外乱纷纷。
旌旗招展空翻影,
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
我也曾差人去打听,
打听得司马领兵往西行......
水仙丢失的事只在村上轰动一会儿,第二天就没人谈论这件事了。就像村上空飞过的一群大雁,不见了就不见了。又好比窜到村里的一条流浪狗突然不见了,这是件很正常的事。
砖窑生产慢慢上了轨道,场地上一堆堆火红的砖块在村民眼里就是金库里一叠叠堆放整齐的金砖。立体小砖窑能烧出砖块还是件新鲜事,便有十里八村闻讯来参观取经。
大嘴算个负责人,又特能侃,于是经常被来人拥簇着咨询砖窑事宜。一时间,大嘴成了被有心建窑人追逐的明星。
敬大嘴的烟多了,便来不及抽,一双招风耳上夹着的烟经常掉到地上。大嘴一支连支地叼着烟,领着参观者在厂里东转西转,指指点点忙得不亦乐乎。
厂里有人背后对大嘴渐渐不满,说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为了吸几根烟就把制砖经验告诉人家,这不是在砸自家的饭碗?
大嘴听到传言,一声冷笑:“一枝花开不是春,百花怒发春满园。这点道理都不懂。只有立体砖窑遍地开花后才能打败大型砖窑,这叫以农村包围城市。你们呀,还是泥腿子的小农意识。”
大伙一听大嘴的话,觉得还有些道理,但似乎又没有道理,因为大家只听说有“城中村”,没听说有“村中城”。
立体砖窑烧出的砖成本低价格低,便有了一些销路。村里人又添了几辆拖拉机运货,那排气管“叭叭”一响震耳欲聋,拖拉机不需要安装喇叭原来是有一定道理的。
村主任望着这热火朝天的场面,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他打算等这盏窑出本后再建一盏窑。只是这么大的摊子找不到合适的人管理,别看大嘴闹得欢,要把这砖推向更大的市场他还是缺少点能耐的。
村主任反剪着手望着山脚下一座座黄土包,踌躇满志地在心里构画着宏伟蓝图。他又想起了外出杳无音信的大柱,心头涌上一丝担忧,刚舒开的眉头又紧锁了起来。
水仙走失刚三天,突然一辆警车驶进了麻雀墩村,在大嘴门口悄然停下。
大嘴母亲吃了一惊,张着嘴巴愣在门框边呆呆地盯着警车。
车门开了,先走下一位派出所人员,跟着从车内又下来一位年轻女人。
大嘴母亲有白内障,隐约看着这个女人好熟悉,等到跟前细细一瞧,原来是水仙回来了。他一兴奋就嚷了起来,顿时全村就像一锅沸腾的粥,跟着热闹了起来。
大嘴在砖窑厂听人讲水仙被警车送回家了,呆若木鸡好一会才挤出一丝笑容。在旁人的催促下放下手中的活,骑上自行车磨磨唧唧往家里踏,二里路足足走了五分钟。
一到门口,已不见了警车,屋里吱吱喳喳,人头攒动,挤满了看望水仙的乡邻。
大嘴找个空处歇好自行车,犹豫着干咳了一声嗽,才拔开人群进了屋。
水仙抬头见大嘴咧着河马般的嘴凑到面前,面无表情地把头往一旁扭了过去。
大嘴显得十分尴尬,用蚊虫般的声音说了声:“你回来啦!”这话等于没问,因为水仙根本听不见。
大嘴又上前一步,亲热地拍了拍水仙的肩,水仙突然满脸愠怒,朝大嘴翘起一个小拇指。
国璋见这夫妻间肯定发生了故事,忙朝众人边挥着手边外屋外推搡着。
屋里堂前只乘大嘴和水仙俩默默呆坐着,一个望着屋脊,一个望着窗外,谁也不理谁。
大嘴把刚抽了一半的烟狠狠一捏一揉,扔在地上又踩着磨了几下。他凝神屏气地望着水仙仍阴沉着脸一会儿,缓缓站起身,做了个手势,问水仙怎么知道回这个家的?
水仙双手比比划划一通后,从袋里掏出一张巳揉皱的纸条往大嘴脸上一扔。
大嘴弯腰拾起飘落在地上的纸条,细细铺开一看,心里大吃一惊,原来纸条上写着大嘴家的详细地址。
大嘴顿时蒙了,纸条在手心微微颤抖着,他猜不出这纸条是从哪里而来的。
他厚着脸皮做着手势问着水仙,水仙朝远处翘了翘大拇指后就不理睬大嘴了。
大嘴盯着纸条上的字看了数遍,就是猜不出这字出自谁的手,他沮丧地双手托起了垂下的头。
大嘴娘望见儿媳回家了,自然欢喜得很,晚餐加了几个菜。
台上的菜倒是丰盛,可水仙没夹上几筷,几乎吃了白饭。
大嘴喝着闷酒,也不象往常勤往水仙碗里夹着菜。
饭桌上很安静,全家吃饭就像几只猫在悄悄地共餐。
大嘴娘不知道这小夫妻倒底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敢多插一句话,匆匆忙忙扒了一碗饭就吊井水烧浴水。
夜深了,沐浴更衣后的水仙没爬上大床睡觉,一个人在沙发上蜷缩着,低声抽泣着。
大嘴拉熄了灯,烟头的火星在漆黑的夜里闪烁着。他在绞尽脑汁地想着:“这纸条是谁写的呢?让他的计划泡了汤!”
这一夜,整个村庄看似和平时一样寂静,其实被夜幕包裹的村子并不平静。水仙又回到了麻雀墩村,原来说她是骗子放白鸽子的人哑口无言了。可水仙倒底是怎样走失的成了大伙心中的谜,大家窃窃私语:莫非水仙被大嘴有意送走的?那水仙不会说话不会写字,警察又是怎样找到大嘴家的?
兰花听说水仙突然回了家,躺在床上又想起了大柱,她担心大柱在外风餐夜宿受尽艰难,她多么想飞到他身边,陪大柱跋山涉水,走遍天涯海角寻找陆铮的踪迹。可她现在连一封信都无法寄给浪迹江湖的新婚丈夫,唯一能做到的就是盼大柱一路平安。从不相信迷信的兰花请来了一张观音像,天天早晚焚香祈祷观音保佑大柱逢凶化吉一帆风顺。
兰花一夜在床辗转反侧未眠,鸡鸣二遍时才迷迷糊糊入睡进入梦境。她梦见自己整个身子轻飘飘地腾空了起来,张开双臂在彩云间飞翔着,追逐着云端的只只振翅白鹤。可任凭她怎样奋力前行,总追不白鹤的速度。
突然从云层深处传来一声喊:“水仙跑啦!”兰花一诧异,醒了。
此时,巷上传来了嘈杂声。“水仙跑啦,水仙不见啦!”兰花一听是大嘴嚎叫的声音。
水仙终于离开了大嘴家,她是半夜带着自己的东西悄悄地走的。
水仙回了家又离家了,她在村里人心中成了谜一样的人物。
大嘴急吼吼地邀了几个人,开着拖拉机顺着往镇上的路追寻了一遍,没见水仙的踪影,便扫兴地回了家。
水仙离开麻雀墩村时全村只有一个人知晓,那就是张宪。
子夜,有人摸进学校叩起了张宪的门。
张宪虽没做过亏心事,但一听到半夜有敲门声还是吃了一惊。他拉灯披衣开门探头一瞧,原来是惊慌失措的水仙。
水仙见门开了缝,不管张宪是否愿意不愿意让她进屋,朝身后瞧了瞧立即闪进了屋。
水仙比划着双手,谢谢张宪那次喝酒时偷偷塞给她的纸条,让她又回到了麻雀墩村。水仙做着手势告诉张宪,她不想和大嘴一起过日子了,睡在一起她心里十分恐惧。这次让警车送她回来只是拿走她自己的一点可怜的生活用品。并说她马上要离开麻雀墩村。
在这深更半夜俩孤男寡女呆在一起传出去便是裤裆里的黄泥——不是屎也是屎了。张宪头脑飞快地转着如何处理水仙的事,他要尽快帮水仙离开麻雀墩村,可在深夜,让水仙这个人地两陌生的人能往哪儿跑呢?张宪想到现在只有自己亲姐姐帮自己和水仙,便悄悄推出自行车,载着水仙赶到了十里路外的姐姐家,把水仙先安置了下来。
当村里为了水仙又喧闹时,张宪已回到学校,他钻在尚温的被窝里得意地哼了起来:“我本是卧龙岗淡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