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娣和田壮是在一次镇里组织的民兵射击训练时,相识相知相爱上的。
射击场设在泉水叮咚鸟语花香的大山深拗处。训练空暇时,俩人紧紧依偎着,静静倾听着山林里的天籁之音,心底里荡漾出的幸福感犹如潺潺的涧水,欢快地喷涌而出。
梦娣家有姊妹六个,她是老大。父母生产忙负担重,老五老六俩妹妹是梦娣一手带大的。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梦娣从小知道了生活的甘苦和父母抚养子女的不易。
田壮也是家中的老大,父母为了生一个女儿,一口气又生了四个儿子才如愿。望着含辛茹苦地“拖倪荒”的父母,田壮小学未毕业便成了一名光荣的公社小社员。
梦娣拾起一块鹅卵石,纤纤玉指一弹,飞进了清澈的涧水中。她脸突然一抹红,宛如不远处盛开的朵朵桃花。梦娣把头往田壮宽阔的肩头一靠,仰头朝田壮睁着通彻明亮水汪汪的眼睛,有些害羞地说:“今后我只想生一个孩子,你同意吗?”
田壮一掀浓浓的眉毛,欣喜写满了这张透着刚毅的国字脸,他扭头,含情脉脉地用双手轻轻地托起梦娣圆润的脸蛋,“你这句话说到我心坎上了。”田壮抿紧嘴唇狠狠地点了点头。
梦娣和田壮还有一个约定,如生的是女儿,名字就叫柳,生了男孩,名字就叫松。
婚后第二年,梦娣生了个女孩,叫田柳。
田壮兴奋地在门口的池塘畔栽下了一棵小小的柳树。
柳树吐芽了,柳树慢慢长大了,那丝丝垂柳上的点点绿芽,就像五线谱上快乐的音符,随风一摇曳,便奏响了春天的乐章。
聪明伶俐的田柳长得楚楚动人,那一头瀑布似的黑发就好似嬉戏在水面的千丝万条的柳枝,轻轻一摆一点,便搅动了一池春水。
梦娣和田壮望着女儿和那棵杨柳一齐长大,心中充满着对明天美好生活的憧憬。
柳树长得最高最大,它不会离开自己根下的那一片土地,可田柳是柳树上一只鸟,那一双翅膀注定要把她带到遥远的地方。
田柳考上了大学,远离了故乡,那里也柳树成荫,可树下没有父母的身影。
田柳千里之外求学去了,家门口池塘畔的柳树仍春意盎然。
可树下的梦娣总呆呆地眺望远方,眼神里多少有点惆怅。
田壮倚在门口,唤妻子回家,他知道妻子的心思,口拙的他只说了一句:“你看,这柳树长得越来越精神了,刚飞走的小鸟又回来了。”
田柳读完本科刚考上研究生,突然高热难退,住院一查竟是白血病。田柳在家人的倾力陪伴鼓励下,和病魔苦苦拼搏了两年还是天嫉红颜香消玉殒了。
田柳扑着天使的翅膀一去不复回了,那棵柳树突然变得枯萎。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里,千疮百孔的柳树轰然倒下,它最后深情地亲吻了脚下那块滋养它的土地。
梦娣噙泪倚在门框,傻傻地望着丈夫吃力地把倒下的柳树一步一步地拖离了河畔。
河畔少了棵柳树,那池塘便空旷得少了几分灵气。
梦娣对田壮说:“这河边少了棵树,心也空荡了。”
田壮沉思一会儿:“那再栽一个松树吧!”
梦娣苦笑一声:“快五十岁的人了,还想再养个儿子?”
“不,这松树就是我俩,我们决不能被生活的坎坷绊倒,我们还得昂首挺胸活下去。”田壮紧紧地握着梦娣冰凉的手,一双坚毅的眼神射向远处的青黛山坡,那里,田柳在听着父亲深沉的声音。
于是,河边又多了两棵紧邻着的挺拔松树。
额上飘着几绺白发的梦娣,拉着田壮糙如松树皮的温热大手,又噙满了热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