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过了冬至又快到元旦了。
瘪着腮帮子的张大嘴呲着剩下的唯一两颗门牙,在巷头避风处双臂操着相拢管子,独自眯着眼打着盹晒着白花花的太阳。看似舒服着张大嘴其实也有不少烦恼,这不,年终又快到了,干部又该上他门送慰问品,照理他应该开心,可他又开始寝食难安了。
前几天,村主任就捎信他,让他这几天哪儿也别去,在家静静候着等送慰问品。
张大嘴一咧嘴成了河马,问:“不给个准确时间?”
村主任嘴一撇:“镇里只说,这次有主管干部和搞宣传的一道下来慰问,具体时间我也不知道,我也坐在村委办公室干等着呢?”
自从村里到镇上通了农公共车,张大嘴就有了天天免费爬车上镇的习惯。这次为了等一小袋米和几瓶油的慰问品,眼巴巴地把自己关在村里几天傻等着,张大嘴心里又有些不爽快了。
记得第一次领导们拎着东西上张大嘴的门慰问,张大嘴确实受宠若惊,自己低矮的老房子第一次走进一群衣着光鲜的人,真是蓬荜生辉。特别是一个身材高挑皮肤白皙的女领导,用柔软的手紧紧握着张大嘴那双粗糙的手,像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亲热地不停抖动着时,张大嘴激动得几乎要晕倒。这让张大嘴终身难忘的时刻被定格成照片,上了本市报纸。
张大嘴握着村委捎给他的这张报纸,知道自己一下子又成了村里的名人。可他看到另一张自己在众群导面前双手捧着慰问品的照片,情绪又莫名地低落了下来。
张大嘴也搞不清什么原因让自己突然痛快不起来。他顺手倒了一杯酒,就着碗里吃剩的冻鱼饮了起来。“光棍好,光棍好,一人吃饭全家饱。”张大嘴苦笑着把这句话在心里不知已捣鼓了多少遍。
酒这东西,有时解愁有时添愁。半杯酒一下肚,张大嘴盯着铺在台上的报纸上自己的照片,浑身一激灵,突然想起四十多年前一件让他在村里出了名的事。
那年他刚二十出头,情窦已开的张大嘴暗恋上了村上的一枝花——兰花姑娘。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张大嘴求爱不成后又因爱生恨,在月黑风高的夜里潜到兰花院子里,把兰花家一只母鸡顺手到家藏了起来。他本不是贪吃生馋,只是想让兰花全家伤心一下。
兰花的父亲是农协会主席,脚一跺村子的地也要抖三抖,在太岁头上动土真是吃了豹子胆。他发动民兵挨家挨户搜查,张大嘴人赃俱获被带到村委关了一夜。
第二天召开全村村民大会,张大嘴脖子挂着书写着“盗窃犯”三个大字的硬纸牌,手里捧着那只偷来的鸡,垂头丧气地站在石块砌的高大的戏台上,接受着台下乌鸦鸦一片群众的批斗。
张大嘴被这一整,人顿时蔫了。成家年龄父母托人帮张大嘴做媒时,十里八村姑娘一听此事,头摇得如拨浪鼓,谁也不愿跟这“名人”谈婚论嫁。
后来张大嘴对婚姻也死了心,安心做了个老光棍。只是他的父母羞于见先人,都死不暝目。
张大嘴想起这一生的耻辱和最痛之后,干部年底再登门慰问时,张大嘴死也不肯捧着慰问品拍照了。他说为了更好地显示干部上门送温暖,坚持让干部捧着慰问品拍照。干部也没多想,笑呵呵地同意配合了。
张大嘴正眯着眼想着呢,村主任突然悄然走到他跟前,敲了敲他低垂着头,吩咐道:“你快回家准备一下,一小时候到你家去慰问,这次镇长和记者都过来。”
张大嘴也算见过世面了,对慰问这件事早已荣辱不惊了。他缓缓抬起头只问了主任一句话:“穿旧衣服还是新衣服?”
张大嘴问这句话可不是空穴来风,原来前年他接过慰问品时穿了一件崭新的衣服,后来有领导嗔怪道:“这哪象贫困户哦?”
于是,去年他有意找了件破旧的衣服套上,谁知又有领导埋怨道:“这不是打领导脸嘛,扶贫这么多年还披着这衣服哦?”
村主任被张大嘴问住了,抓耳挠腮着。
张大嘴狡黠一笑,站起身子贴着主任的耳朵道:“这次呀,不是光拍照上报,还是记者拍新闻上电视,我知道怎样穿衣服啦?”
三天后,张大嘴上了本市电视新闻。只见他穿着一件旧衣服对着镜头娓娓而道:“原来我贫困时穿的是这件加了补丁的旧衣服,现在通过政府的精确扶贫,我终于穿上新衣服啦!”张大嘴边说边脱下旧外套,露出了里面一身的崭新服装。
在旁的领导们一听都鼓起了掌。
张大嘴又一次成了名人,采访的记者接踵而至。有一女记者问:“请问您还有什么困难需要帮助的吗?”
张大嘴愣了一下,望着远处的天,脸一红,不好意思低下头,喃喃道:“听说兰花丈夫病故好几年了,还单身着呢?我还只差一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