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星金水土(小说)
文/黄和福
金水土是家里三代单传独子,水土一出生长了个小丁丁,可喜坏了他的父亲。谢完观音谢祖宗,又找算命先生排了个生辰八字。算命先生闭着眼晴掐指一算:这孩子长大要靠水靠土吃饭呀。水土父亲本来没文化,听先生一指点,干脆帮儿子提了个名字叫金水土。
金水土懵懵懂懂时最做的事是挺着小丁丁朝泥土上撒泡尿,然后和泥捏成小鸡小狗形状。母亲要拍打他的脏兮兮小手,可被水土父亲笑呵呵地拉住了,又道:“玩水土这是他命中注定的。”
闷头淘气的水土不爱读书,同学们高中毕业时他终于初中毕业。扔了书包就传承了祖宗十八代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行当。水土母亲望着泥腿子的儿子暗自羡慕人家孩子穿上皮鞋踏上了柏油路,水土父亲胸有成竹地乐滋滋道!“东方不亮西方亮,有水有土水土就饿不死。”
水土长得壮壮实实像个铁墩子,托人花五千元钱买了个云南女孩上门,爆竹一放算成了家。那年正好包产到户,家里多分到了六分口粮田,七分劳力田。可拣阄分田时水土手气真臭,把金家山山脚下十人九嫌的乌龟田拣回了家。
那田方不方圆不圆,凸一块凹一块,活像一只乌龟王八蛋。不仅田瘦石块多,而且田高不存水田远难灌水。
水土父亲一见那阄,一跺脚气得躲在门角落生闷气去了。水土母亲在他耳旁那壶不滚提那壶地唠叨道:“你还信算命先生的话吗?”水土父亲白了妻子一眼,吼道:“我信,信,世上只有懒人,没有懒田。”
水土妻子见一家人都愁眉苦脸的,挺着风车似的肚子,操着半生半熟的溧阳方言,对钻在被子里生闷气的丈夫嗔怪道:“瞎着眼晴也不会抽到这种阄哇!”
水土正在懊丧中,猛掀开被子吼道:“拣阄本来就是瞎着眼晴拣的!”
水土妻子也不是省油的灯,眼晴一闭又数落起来:“手指头烂掉的人也不会抽到这阄!”
水土本来对这十三拳头高的黑牙齿看不顺眼,现被这利嘴一骂,顿时火冒三丈,攥紧拳头就要挥上去,可一看到妻子的大腹便便,立即蔫了下来,叹了个大气一骨碌滚下床,扛着铁耙奔到田里去了。
水土犯了倔,起早摸黑翻田拾石块,夹在泥土里不知多少年的石块终于翻身搬了家,田塍头硬生生堆起了一堆形状各异的石头。水土又养猪养羊,扁担磨破了肩,一担担农家肥把原来黄僵的泥土染了个色,几年一过变成了蓬松的黑土地。水田水田离不开水,水土索性自己朝村里当上了管水员。这下乌龟地起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成了金龟地。喜人的麦浪,金黄的稻穗让路人不由得驻足赞叹,个个朝水土翘起了大拇指。
谁知正当水土闻着黝黑发亮泥土芳香味心里乐滋滋时,新的烦恼又来了。
沉寂千年的金家山突然被“轰”地一炮震醒了,有老板承包了矿山开採,从此鸟惊兔奔,飞石乱飞。水土的水稻田经常被天女散花般的飞石砸得水花四溅,苗断棵折。望着这惨不忍睹的一幕,水土怒火爆发:“妈的,你要发财,我不要吃饭?”他扛着铁锹找到老板要拚命。
老板坐在老板椅上抖着二郎腿,眯着眼吐了个烟圈,轻描淡写道:“石头飞到你田里,找几个人帮你拾一下好了,有什么大惊小怪?”
“石头砸倒稻棵麦苗你财大气粗可以赔,砸到我人怎么办?”水土望着立在老板两旁朝自己瞪羡眼的光头年轻人,便中气不中放低嗓子又问。
老板瞅着天花板朝椅子里埋了一下身体,阴阳怪气道:“石头不长眼,你可长着眼呀?你的田在放炮安全范围之内,所以放炮时间内你必须停止干活,有远跑多远!”
水土一听,这话似乎有道理,可咂咂味道总说不出什么滋味。想了半天弄明白了,凭什么自己在责任田里正常生产要听老板指挥。于是火性又起:“我包田在前,你採石在后,为什么我在田里干活时你们不要放炮?”
老板转过身,像看西洋镜似盯着水土看了半天,嘿嘿一笑道:“你直接找安监局去讲这件事,我可不敢违反时间乱放炮。”
水土一愣,他第一次听到安监局的名字,可不知道此庙在何座山上,是朝南还是朝北门,不过他记住“安监局”三个字。水土把铁锹柄用力住地上一戳,外强中干道:“安监局不是监狱局,你影响了我不愁我不去。”
老板呵呵一笑,软了下来,扔了一支烟水土,不紧不慢道:“这样吧,为了你生产安全,矿上发顶安全帽给你,平时再注意点,发生事故毕竟难得。”
水土接过烟往耳朵上一夹,把安全帽一挎,气呼呼出了办公室。回家路上寻思道:我穷归穷,可舍不得死,你小子放炮,老子跑得比兔子还快,我可不会做傻瓜,戴个安全帽任乱石砸过来。不过,老子也要想办法警告警告你们!
回到家,水土马不停蹄地拿几梱稻草,几根竹子和几件旧衣服扎了五个稻草人。老婆问他干啥用?他得意地“嘿嘿”一笑说:“插到田里吓麻雀。”
第二天,老板在发现水土稻田里横空出世了五个栩栩如生的稻草人,纳闷了:“这婊子摆的什么龙门阵,秧还没拔节长稻,赶什么麻雀黄雀呀?”不过放炮时间从没见到水土在稻田里干活横捣蛋也就定了心,“谁不怕死呀?”老板得意地对手下道。手下点头哈腰讨好道:“难道阎王不找他,他自己找阎王?”一阵狂笑夹着烟雾冲出了窗户。
“轰隆隆,轰隆隆”的炮火连天,飞石满布,水土居然当没看见听见,屁都没放一个。山上的炮更肆无忌惮,整天地动山摇。
半个月后,水土的稻田被飞石砸了几十次,石块直插到了泥土里,稻棵被砸得东倒西歪。水土绕田塍头转了几圈,手臂往背一绕,低头又回了家。
又过了半个月,水土骑着自行车风尘仆仆赶到了田头,身后尘土滚滚,一辆安监局的轿车紧跟其后也到了田边路口。
水土右脚在空中画个漂亮的孤,麻利地停好车,拖着刚下车的安监局工作人员,手指着田里几个被乱石砸得面目全非的稻草人嚷道:“这就是我电话里举报的山宕放炮砸到的人!”
一个戴眼镜的工作人员伸着头顺着水土指的方向看了半天,一头雾水说:“你田里哪来的人呀?”
“这么多稻草人还没看见?”水土又把眼镜拉着往田塍头走近了几步。眼镜见田埂上烂泥叭嗒的,怕脏了锃光发亮的皮鞋,止住脚呵呵一笑,顿悟道:“我还以为活人被砸了呢?”
“要时活人你还笑得出?假如我在田里放炮时干活不也早晚和稻草人一个下场?”水土正说着,採石老板急匆匆赶来了,朝安监局工作人员点头哈腰发了一圈烟,又皮笑肉不笑地对水土说:“有什么事不好和我商量,你找日理万机的领导们干嘛?”水土不客气地道:“你真是贵人多忘事,不是你让我直接找安监局的吗?”老板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讪笑着打诨道:“你老兄就是喜欢开玩笑。”
眼镜问水土:“情况我们基本上了解了,请问你有什么要求?”老板躬着腰跟道:“有什么要求?”
水土略思忖了一下,抿了抿嘴脱口道:“两个方案,一、开山不种田,种田不开山。二、又要开山又要种田也好,让老板陪我站在田里干活,要活大家活,要死大家死!”这一席话让眼镜和老板面面相觑,哑口无言。水土又脱了鞋,跨到田里随手往水里一摸,又掏出两块半斤重的新鲜石块,高高举着愤愤道:“你们辛苦炸的石头自己去卖钱,可不要飞到我田里让我沾光。这一年下来,这田到处是石块,谁的拖拉机插秧机还肯下我的田?你们要发财总不能不让我不吃饭吧!”
眼镜默不作声,朝老板使了个眼色。老板摇头摆尾跟着眼镜钻进轿车,交头接耳起来。
过了两支烟功夫,老板挺着胸摇着肥臀走到水土旁,笑嘻嘻地拔出一支中华递给水土,自己也点了一支,猛吸了一口,亲热地又拍了拍水土肩旁,慢悠悠道:“俗话说,亏众不亏一,亲不亲家乡人。这样吧,这区田我每亩每年补助一百元给你,怎么样?”
“是美金?”水土把烟往招风耳上一夹,冷冷地问。
“哪,每亩再加五十元,怎么样?”老板盯着水土毫无表情的脸仍甜嘻嘻地笑着又道。
“万一,我在田里干活被英勇了怎么办?这点小钱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呀?”水土一脸无故。
老板干咳了几声,沉下脸,强忍怒火压低嗓子一字一顿问:“那你倒底要怎样办?”
“很简单,我把田承包给你,一口价每亩一年八百元。”水土道。
“小子,算你狠,你吃定我了,成交!”老板用皮鞋脚尖使劲地磨着烟头。
“慢,我还有条件,到你承包期结束,田里不允许有一块石头。”水土得寸进尺道。
“ok”老板答应着扭头就快步钻进了安监局的车子,一溜烟走了。
水土合同一签,坐在家里每年净拿四千多元钱,比种田还挣钱,乐得直偷偷暗笑。“谁说老子的田送人都不要?这下土里的瓦片真翻了身。”
村上人得知此事,个个羡慕嫉妒恨。谁知金水土的好事连连,釆石要扩大规模,老板乘着月色夹着香烟讪笑着跨进了水土玻璃不全的旧屋。“我征用你一亩田,出二万元。”老板帮水土掩上门后伸出两个手指,压低公鸭嗓子神秘兮兮对水土道。
水土没想到这田能活生生变钱,眼睛一亮,似乎看到了一堆金灿灿的金子就在眼前。他激动得胸口犹如有只兔子在奔跑跳跃,他担心砰砰剧烈跳动的心脏会从嗓子口夺门而出。他抿紧嘴唇,候结不停地上下擅动着,又偷偷捏了一下大腿,很疼,原来真的不是梦。金水土望着窗外月黑风高的夜色和台上的两条烟,偷窥了老板贪婪期待闪烁不停的目光,搞不清这天上掉下的到底是陷井还是馅饼了。“这事急不得,容自己考虑一下再作决定。”金水土暗中拿定主张后,干咳了几声嗽不动声色道:“这私下买卖田的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我明人不做暗事,你还是让村委找我谈话吧。”
老板略迟疑一下,点头同意了,寒喧了几句便告退。金水土拿起烟追上塞还给老板,笑道:“这烟你先带回去,有地方用得着呢?”老板客气推却了几下夹着烟告辞了。
第二日正午,村主任笑嘻嘻地贵客临门了。金水土开门见山道:“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征用土地得由村委出面。”村主任鸡啄米似连连点头:“可以,可以。”“另外……”金水土讲了半句话后朝村主任几分羞色几分傻地笑了笑又道:“俗话讲,若要发不少八,一亩田再加八百元如何?”村主任一愣,马上呵呵一笑,拍着金水土的肩道:“你爽快我也爽气,这八百钱老板不出我出!”望着村主任摇摇摆摆远离的背影,金水土得意地笑了。
金水土田变钱的事像长了翅膀,飞遍了全村。二万钱存银行死期的利息就抵得上种田了,要是放高利贷那更发了。这事成了村里的焦点新闻。
金水土的老婆蘸着唾液乐滋滋地数完钱,问金水宝:“你怎么想起多要八百元钱的?”金水土又得意一笑,回道:“不是该我得的烟钱吗?”“哦”金水土老婆明白了,又不解问道:“为什么要村里出面?老板不又要花两条烟给主任了?”“哪是他们的事,这些人贼得很,如果村里不出面,弄不好上面一追究,告我私卖粮田,敲榨勒索。这下拿了村里的征地协议书可高枕无忧了。”
金水土的好事还多着呢,两年后政府征用土地办厂,被征地农民办了失地保险,金水土要求村里打包一起办保险。村主任为难道:“你的田没政府批文,不合符办失地保险条件呀?”金水土“嘿嘿”一笑:“那是你村里违法征地,你不办我就上访去!”村主任急了:“我的祖宗,你别没事找事去捅马蜂窝了,替你办就是了。”
五年后,山被削平,又向下开釆石头。又过了数年,山被挖成了又深又大的坑。后来据说要青山绿水,这满目苍痍的矿便关停了。深宕不久便装满了一泓山涧泉水,变成了天池。
老板拍拍屁股发财跑了,金水土的田又得自己种了,这让他好生失望。有人提醒他道:“别捧着金饭碗整天愁眉苦脸,你不会利用这山宕泉水来个稻田养蟹?”
一语点醒梦中人,于是金水土把剩下的田开了蟹塘,把水管直接通到天池。这山泉水无污染夏日又清凉,养出的蟹成活率高而且个体大,特别是口味特别鲜美。金水土第一年养蟹便赚得盆满钵满。
这下村里人服了,只剩羡慕的份了,都啧啧感叹着:“金水土,金水土,有水有土就有金,真像牛皋,福星高照呀!”